傍晚时分,天光如血,残阳将西边的云层染成一片凄厉的橙红,也给S市林立的高楼镶上了一道道黯淡的金边。
肖寒站在“鼎峰国际”工地外围,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即将由他深入调查的区域。
工地大门紧闭,高大的铁门上挂着“一建集团”的醒目标语和施工重地的警示牌,只是此刻看来,这规整的标语反而衬得门内那片死寂更加突兀。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按照资料上的提示,绕行至一侧略显隐蔽的员工通道。
一扇小铁门虚掩着,仿佛特意为他留出的入口。
推开铁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传得老远。
门内不远处,一间临时板房亮着昏黄的灯光,算是这片巨大阴影中唯一的人迹。
肖寒刚走近,板房的门就猛地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穿着不合身保安制服、脸色惨白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警惕。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稀疏,握着橡胶棍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你就是书院派来的……肖先生?”
保安的声音干涩发颤,上下打量着肖寒,似乎难以相信上面派来处理这“脏东西”的,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有些清瘦的年轻人。
“是我。”
肖寒平静地点点头,出示了书院准备的、足以以假乱真的安全检查员证件,“情况我大致了解,想再听听你的说法。”
保安——老李,赶忙将肖寒让进值班室,又紧张地关上门,仿佛门外有什么东西会趁机溜进来。
值班室里充斥着廉价烟草和泡面的味道,狭小闷热。
“肖、肖先生,您可得信我啊!”
老李搓着手,语速极快,仿佛不一口气说完就会被什么东西掐住脖子,“之前走的那个小刘,他跟我关系还行,他走之前……人都快疯了!
他说……他说他亲眼看到的!”
肖寒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他继续。
这种冷静似乎给了老李一点勇气,他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就是前天晚上,大概……也是这个点儿,天刚黑透。
小刘例行巡逻,走到那边那栋最高的主体楼下面……”他伸手指向窗外远处一栋在暮色中只剩下黑色剪影的未完工大楼。
“他听见……听见上面有唱歌的声音!”
老李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是个女人的声音,调子怪怪的,听不清词,就是觉得……渗人!
他当时还以为哪个工人带了家属上来,就用手电往上照……这一照……”老李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就看见……看见楼顶边上,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长头发,就在那儿……跳舞!”
“跳舞?”
肖寒微微挑眉。
“对!
跳舞!”
老李用力点头,双手比划着,“小刘说,那舞姿怪得很,不像现在人跳的,软绵绵的,但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发毛……他就喊了一声,问是谁在那儿。
那红衣服的女人……她,她就不跳了,然后……然后面朝着小刘的方向,首挺挺地……就从楼顶倒了下来!”
即便只是转述,老李的额角也渗出了冷汗:“小刘当时魂都吓飞了,赶紧往楼前空地跑,心想这下出人命了!
可等他跑到地方,用手电一通乱照……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连个脚印都没多!
他再抬头看楼顶,空荡荡的,哪有什么红衣服女人?”
“然后呢?”
肖寒问。
“然后?
然后小刘连滚带爬跑回这里,脸白得跟纸一样,东西都没收拾,当天夜里就……就脱了这身衣服,说什么也不干了!”
老李哭丧着脸,“肖先生,我不是不想走,是我这年纪,没了这工作……可我……我害怕啊!
这地方邪门,真的邪门!”
肖寒拍了拍老李的肩膀,一股微弱的灵力渡过去,让后者剧烈颤抖的身体稍稍平复了些。
“我知道了。
你留在这里,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往楼顶看。
明白吗?”
老李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肖寒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值班室,将那片昏黄的光明与人类的气息抛在身后,独自融入了工地巨大的阴影之中。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
工地上没有照明,只有远处城市霓虹反射过来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各种建材、机械和未完工建筑的狰狞轮廓。
废弃的水泥袋、散落的钢筋、横陈的管道,在阴影里如同潜伏的怪兽。
空气里弥漫着水泥灰、铁锈和雨后的土腥味,但在这之下,肖寒的左眼清晰地捕捉到一股更阴冷、更陈腐的气息——那是属于“另一边”的味道,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他没有打开手电,右眼适应着黑暗,左眼的灰度视野则如同雷达般扫视着西周。
在这里,阴瞳看到的景象比往常更加清晰、也更加活跃。
一些模糊的、不成形的灰色雾状能量体在建材堆间缓缓飘荡,它们大多弱小且无知觉,只是被此地浓郁的阴气吸引而来。
越靠近那栋主体大楼,这些灰影就越稀少,仿佛那里存在着让它们也感到畏惧的东西。
主体大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工地中央,混凝土骨架***在外,像一具被剥去皮肉的巨大骸骨。
脚手架和绿色的防护网如同缠绕其上的藤蔓,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呜咽般的摩擦声。
肖寒从没有安装门框的入口走入大楼内部。
里面更是漆黑一片,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暗的光芒,像野兽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了,比外面更冷,是一种钻入骨髓的湿冷。
灰尘和建筑垃圾遍布地面,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毛坯结构内产生回音,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清晰,又很快被更深沉的寂静吞噬。
他没有乘坐尚未运行的施工电梯,而是沿着没有栏杆的混凝土楼梯,一层一层,不疾不徐地向上走去。
楼梯井如同一个巨大的烟囱,向上望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的左眼持续工作着,视野里,灰色的墙壁上偶尔会闪过一抹更深的暗影,或是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代表强烈负面情绪的能量残痕。
他能感觉到,那股核心的、冰冷的怨念,正盘踞在头顶上方某处。
它像是一个散发着恶寒的漩涡,吸引着周围的一切,也包括他。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
肖寒终于踏上了最高一层——第二十八层。
这里同样空旷,夜风毫无阻碍地穿堂而过,带着城市遥远的喧嚣,却更添此地的孤寂与诡异。
他走到这一层的边缘,那里还没有安装玻璃窗,只有一个巨大的、毫无遮拦的洞口,外面就是百米高空。
他站在这里,俯瞰着脚下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但在他左眼的视野中,这些灯火也蒙着一层灰霾,而整栋大楼,正被一股如有实质的、粘稠的黑色怨气缓缓包裹、缠绕。
他在等待。
当时针悄然划过午夜零点的那个瞬间——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突兀地飘了过来。
起初极其细微,如同错觉,夹杂在风声中难以分辨。
但很快,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个女人的歌声,嗓音算得上清亮,唱的却是一首调子古怪、甚至有些跑调的古老民谣,歌词含糊不清,带着某种陈旧年代的韵味。
这歌声在空旷的二十八层回荡,没有来源方向,仿佛首接从墙壁里、从空气中渗透出来,婉转、哀怨,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
肖寒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射向头顶那尚未完全封顶的楼板之上——也就是这栋建筑的真正天台!
在他的右眼视野里,天台边缘空无一物。
但在他的左眼——那只阴瞳之中,他清晰地看到了!
一个模糊的、穿着鲜艳如血的红衣身影,正站在天台最边缘的危险之地。
长发披散,随着夜风和她身体的摆动而飘拂。
她的身姿确实在舞动,手臂舒展,腰肢轻扭,步伐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古意的韵律。
然而,那舞姿绝谈不上优美。
它僵硬中透着一种诡异的柔软,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非人的协调感,仿佛提线木偶,又像是……某种仪式。
她背对着楼下,面向着楼外无尽的虚空,仿佛在对着整座沉睡的城市献上一场孤独而疯狂的舞蹈。
歌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愈发清晰,也愈发凄厉。
肖寒屏住呼吸,阴瞳死死锁定着那个红色的身影。
他能看到那身影周围凝聚的、几乎要滴出墨汁的浓重怨气,那是一种经历了漫长岁月发酵、混杂了绝望、痛苦与刻骨恨意的黑暗能量。
就在这时,那红衣的身影,舞动骤然停止。
歌声也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只剩下风声呜咽。
然后,那红色的身影,保持着一种绝对静止的姿态,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
肖寒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