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言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变回了那个“冰山女王”。
“进。”
门被推开,一颗脑袋探了进来,脸上挂着阳光开朗的笑容。
“苏大律师,还没走?
我刚听说你今天在七法庭又‘屠’了那个老狐狸,恭喜啊!”
来人是顾北辰,律所的另一位高级合伙人,主攻知识产权,以风趣幽默和强大的庭辩能力著称。
他也是律所里,为数不多的、敢在苏知言下班时间来敲她门的人。
顾北辰手里拿着两杯刚买的咖啡,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将其中一杯放到了苏知言的桌上。
“奖励你的,焦糖玛奇朵,多加一份糖。
你这女人活得太苦了,得补点甜。”
苏知言看了一眼那杯高热量的咖啡,皱了皱眉:“谢谢,我不喝甜的。”
“啧,”顾北辰也不尴尬,自己拉开椅子坐下,“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他喝了一口自己的美式,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知言的桌面。
苏知言下意识地将那份医疗纠纷的档案合上,用另一份文件盖住。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逃过顾北辰的眼睛。
“哟,什么宝贝案子,还藏着?”
他半开玩笑地问。
“一个新案子。”
苏知言淡淡地回答,端起自己那杯早己凉透的白水。
“新案子?”
顾北辰的嗅觉很敏锐,“能让你在赢了官司之后还这副表情……我猜猜,王主任给你的?”
苏知言没说话,算是默认。
“让我再猜猜,”顾北辰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是不是‘仁心医院’那个烫手的山芋?”
苏知言的目光一凛:“你消息倒是快。”
“当然,”顾北辰得意地扬了扬眉,“‘雄狮’那边都快把‘仁心草菅人命’的通稿发遍全城了。
这个案子,谁接谁倒霉。
家属摆明了要闹个天翻地覆,而且……被告那个医生,听说是个刺头,傲得很。”
苏知言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顾北辰没察觉她的异常,继续分析道:“这种案子,赢了,外界也会说我们律师‘冷血,替黑心医院欺负弱势群体’;输了,那‘方圆’的金字招牌可就砸了。
所以啊,知言,”他换上一种诚恳的语气,“这个案子,能推就推了,别脏了你的手和名声。”
苏知言放下水杯,抬眼首视他。
“北辰,”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在我的字典里,没有‘推’这个字。
只有‘接’,和‘赢’。”
顾北辰一愣,他看着苏知言眼底那片化不开的寒冰,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要将前方一切障碍碾碎的决绝。
他认识苏知言三年,她永远是这样。
永远紧绷,永远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但也……永远孤身一人。
“好吧,我就知道劝不动你。”
顾北辰无奈地耸耸肩,站起身,“不愧是你,苏女王。
那预祝你马到成功?”
“谢谢。”
“不过,”顾北辰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如果你需要一个搭档,或者……需要一个陪你分析案情到深夜的人,我随时待命。
你知道,我打这种‘逆风局’,也很在行。”
他的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知言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回应他的邀请:“不送。
下班别忘了关灯。”
顾北辰笑了笑,带上了门。
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安静。
顾北辰带来的那杯焦糖玛奇朵,还冒着丝丝热气,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与这个冰冷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苏知言看着那杯咖啡,轻叹一声。
她重新拿起了那份档案,目光落在那三个字上。
“刺头,傲慢”她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助理小刘的工位。
“小刘,还没走吧?”
“没呢!
苏律,有何吩咐!”
“帮我联系仁心医院的医务科,就说‘方圆’律所正式接手陈光先生的医疗纠纷案。
我需要他们立刻提供三样东西。”
“您说!”
“第一,患者陈光的全部住院病历、护理记录,要封存的原件。
第二,仁心医院现行的《心胸外科术后抗凝标准流程》。
第三……”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冷。
“……被告医生,陆时深,近三年的所有主刀手术记录、以及任何既往的医疗投诉或纠纷备案。”
她要看清,她这个“当事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更要看清,她这个“仇人”,这三年来,手上是否还沾着别的“血”。
时钟的时针,悄然滑过晚上九点。
“方圆”律所所在的***大楼,灯光一层层熄灭,只剩下少数几个窗口还亮着,苏知言的办公室便是其中之一。
助理小刘抱着两个沉重的纸箱,“吭哧吭哧”地走进来,将它们重重地放在苏知言那张能当餐桌用的巨大办公桌上。
“苏律,都在这了。”
小刘喘着气,脸上写满了“今晚又要通宵”的绝望,“仁心医院那边刚派人送来的,说是您要的全部封存原件。”
苏知言“嗯”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她正在起草另一桩案子的最后陈述。
“还有,”小刘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提醒道,“苏律,仁心医院医务科的刘主任刚才打电话来,说……说陆医生那边,希望您能尽快和他见一面,沟通一下案情。
他明天上午有三台手术,下午……下午三点有个空档。”
苏知言敲击键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抬起头,晚秋的凉意顺着巨大的落地窗漫进来,让她眼底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先下班。”
“啊?
哦……好的。”
小刘如蒙大赦,飞快地溜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电脑主机轻微的嗡鸣,和窗外那片沉默的、繁华的城市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