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2X年,国家超高压电网技术中心。
林枫摘下智能眼镜,揉了揉因长时间聚焦而干涩的双眼。
全息投影上,一个复杂的新型电网优化模型正缓缓旋转,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理论计算通过,模拟运行稳定性达到99.98%……”他低声自语,嘴角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笑意。
作为项目最年轻的核心工程师,他为此耗费了整整三年心血。
窗外,夜色浓重,暴雨如注。
偶尔有闪电撕裂天幕,映亮实验室冰冷的金属墙壁。
就在他准备将最终数据存档时,控制台一角代表外部电网状态的指示灯突然由绿转红,疯狂闪烁!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宁静。
“警告:实验区A7节点遭遇异常雷击,能量过载!
绝缘系统失效!”
“什么?!”
林枫猛地站起,扑向主控台。
屏幕上,代表过载电流的红色区域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首扑他所处的核心实验室!
“启动紧急预案!
切断外部链接!”
他嘶吼着输入指令,但系统的响应迟滞得令人绝望。
雷击带来的能量扰动干扰了控制系统。
“砰!
砰!
砰!”
实验室深处的巨型储能单元爆发出刺眼的电火花,如同垂死的巨兽在挣扎。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臭氧味和焦糊味。
一道前所未有的、水桶粗细的幽蓝电弧,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破裂的防护罩中窜出,精准地找到了距离最近的生命体——林枫!
在意识被极致痛苦吞噬的最后一瞬,林枫只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投入了恒星核心,无数庞杂到无法理解的信息流——从最基本的麦克斯韦方程到曲率驱动理论猜想,从蒸汽机图纸到光刻机原理,从《赤脚医生手册》到基因编辑技术……人类文明数千年的知识结晶,狂暴地涌入、烙印、融合……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躯体在强光中寸寸瓦解,化为飞灰。
……痛!
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仿佛被浸没在粘稠的液体中。
林枫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非身处地狱,而是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布满霉斑的木质屋顶,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药味和潮湿的土腥气。
这是哪里?
他试图坐起,却浑身无力,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让他眼前发黑。
这痛感并非来自肉体,更像是大脑本身被塞进了远超其容量的东西,肿胀欲裂。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西周。
房间狭小而昏暗,唯一的亮光来自桌上一盏小小的、玻璃罩子的煤油灯,灯焰如豆,摇曳不定。
墙壁是斑驳的黄泥墙,糊着一些己经发黄的报纸。
家具寥寥无几,一张破旧的木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掉漆严重的木头箱子。
绝对的贫困,以及……一种时代错位的陌生感。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冲撞:现代化的实验室、狂暴的电弧、无尽的知識洪流……紧接着,是另一段截然不同、略显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远洋轮船的汽笛、码头上欢迎留学归国学生的人群、亲人们关切又骄傲的脸庞、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以及最终陷入黑暗的无力感……“林枫……留学生……回国……病重……”两个名字,两种人生,正在他的脑海里疯狂交织、融合。
他,林枫,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占据了另一个刚刚因伤寒而逝去的“林枫”的身体?
而这个身体的原主,是刚刚从海外学成归国,准备报效祖国的年轻学子?
荒谬!
难以置信!
但身体的虚弱、环境的真实、以及脑海中那庞杂到令他恐惧的知识库,都在无情地佐证着这个事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作为工程师,他习惯用逻辑和观察解决问题。
他看向自己的手,苍白、纤细,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这是一双读书人的手,而非他那双长期接触仪器略带薄茧的手。
视线落在桌上一张摊开的报纸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报头——《人民日报》,以及日期:一九五零年,十月,XX日。
一九五零年……新中国成立的第二年,百废待兴,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茫然、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带着关切的女声:“林同志,你醒了吗?
该喝药了。”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列宁装,梳着两条粗黑麻花辫的年轻女子,端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面容清秀,皮肤带着这个时代常见的微黄,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澈明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色鹅卵石。
她看到林枫睁着眼,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喜:“阿弥陀佛,你总算醒过来了!
你都昏睡三天了,可把大家急坏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本地口音,但清脆悦耳。
林枫怔怔地看着她,一段属于身体原主的记忆浮现:苏念卿,县里文化水平不错的年轻姑娘,因为组织安排,暂时负责照顾他这位刚回国就病倒的“宝贵人才”。
“苏……苏同志?”
他尝试着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是我。”
苏念卿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凳上,伸手自然地探向他的额头,“嗯,烧退了不少。
你感觉怎么样?
头还疼吗?”
她的手指微凉,触感真实。
林枫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这个略显亲近的动作让他这个来自未来、习惯保持社交距离的灵魂有些不适。
但他立刻意识到这不合时宜,低声道:“还好……就是没力气。”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你得了伤寒,能捡回条命己是万幸。”
苏念卿轻声安慰着,端起药碗,“先把药喝了吧,李大夫开的方子,很管用的。”
浓重苦涩的中药气味扑面而来。
林枫看着她手中那碗黑褐色的汤汁,又看了看这间简陋的屋子,再想到脑海中那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庞大数据库……未来世界的顶尖工程师,建国初期的归国留学生,因伤寒倒在起点线上的孱弱身体,还有一个……来自陌生姑娘的,一碗苦药。
巨大的荒诞感和命运的错位感,几乎让他笑出声来,但嘴角牵动,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接过碗,指尖感受到陶碗粗糙的温热。
“谢谢。”
他低声说,然后屏住呼吸,将碗中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药汁划过喉咙,带来真实的灼烧感。
这一刻,他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个属于林枫的现代世界,己经随着那场雷击彻底远去。
而现在,他,林枫,必须在这个一九五零年的秋天,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秘密和重量,重新开始。
窗外,秋风掠过,吹得糊窗的报纸哗啦作响,仿佛历史的书页,正为他悄然翻开崭新而又沉重的一章。
煤油灯的火焰,依旧在顽强地跳跃着,在这片贫瘠却又充满希望的土地上,投射出一小片微弱,却坚定不移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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