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老天爷拧开了高压水龙头，无情地冲刷着这座城市。我站在“星耀科技”总部顶楼，新落成的CEO办公室，整面落地窗外是模糊的钢铁森林。玻璃隔绝了喧嚣，却挡不住那抹刺眼的景象——楼下广场中央，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跪在积水中。
即使隔着几十层楼的高度，即使雨水模糊了视线，我也能认出她。
苏晴。
一年前，就是这个女人，挽着那个叫张扬的富二代的胳膊，用最轻蔑的语气对我说：“陈默，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别再来纠缠我了，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时，我刚失去工作，身上只剩下两百块，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成问题。雨水也同样冰冷，打在我身上，却远不及她话语的万分之一寒冷。
而如今，场景何其相似，只是角色彻底对换。
我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壁温热，氤氲的热气与窗外冰冷的雨幕形成鲜明对比。助理小林小心翼翼地站在我身后，欲言又止。
“陈总……楼下那位苏小姐，已经跪了快两个小时了，雨太大，安保部问……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我抿了一口咖啡，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渺小的影子上，“请她上来？还是给她送把伞？”
我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早已结痂的心，正被一种复杂而剧烈的情绪撕扯着。不是心疼，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快意，混合着过往被践踏尊严的刺痛。
“可是，很多员工和路过的人都看着，影响可能……”小林有些犹豫。公司刚刚完成B轮融资，估值翻了几十倍，我这个年轻CEO正是媒体关注的焦点，任何负面新闻都可能被放大。
“看着？”我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着。通知下去，半小时后，召开全体中层会议，议题是……公司未来三年的战略规划。”
小林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是，陈总！”她快步退了出去。
我重新面向窗外。苏晴，你当年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你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我公司的楼下？你不是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现在，我站在云端，而你，跪在泥泞里。
这感觉……***爽！
记忆的闸门，不受控制地被这场暴雨冲开。
一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夜晚。
我揣着刚发的、少得可怜的工资，兴冲冲地跑到苏晴工作的商场门口等她下班。我想告诉她，我虽然现在落魄，但我接了个私活，有个很好的创意，只要做出来，一定能翻身。我还想用这笔钱请她吃顿好的，庆祝我们恋爱三周年。
结果，我等来的是她挽着张扬的手臂，从张扬那辆崭新的保时捷911上下来。张扬一身名牌，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霓虹灯下闪着刺眼的光。苏晴穿着我从未见她穿过的昂贵连衣裙，脸上是精心描绘的妆容。
她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一种决绝的冷漠取代。
“陈默？你怎么在这里？”她的语气疏离得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晴晴，今天是我们……”我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够了，陈默。”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仪式，“我们分手吧。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你给不了我安全感，给不了我想要的未来。看到这辆车了吗？张扬能给我的，你一辈子都给不了。”
张扬在一旁，搂着她的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讥讽：“小子，识相点，晴晴跟着你只会吃苦。这社会，没钱谈什么爱情？癞蛤蟆就别总想着吃天鹅肉了。”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脖领，冰冷刺骨。我看着苏晴，她避开了我的目光，紧紧依偎在张扬身边，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那一刻，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承诺、所有的爱意，都成了笑话。我的尊严，被他们踩在脚下，碾进泥里。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只记得那晚的雨，比今天的还要冷。
……
“陈总，会议室准备好了。”小林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我整理了一下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袖口，眼神恢复清明。过去的陈默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冰冷的雨里。现在的我，是星耀科技的创始人兼CEO，手握改变行业格局的核心技术，身价过亿，是无数人巴结奉承的对象。
我迈步走向会议室，经过巨大的落地窗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楼下那个跪着的身影，仿佛只是这暴雨天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背景板。
会议室内，灯火通明，各部门负责人正襟危坐。我走到主位，扫视了一圈，沉稳开口：“各位，今天召集大家，是想明确我们接下来的方向……”
我侃侃而谈，逻辑清晰，气场强大。没有人知道，就在几分钟前，我的内心经历了一场怎样的风暴。也没有人敢问，楼下那个跪着的女人和CEO有什么关系。
会议进行到一半，我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但那个号码，我曾经倒背如流。
“陈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就见一面，五分钟就好……雨好大，我好冷……看在过去的份上……”
我看着屏幕，手指在删除键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按灭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见面？苏晴，你以为现在的我，还是那个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穷小子吗？
你想忏悔？想复合？
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要让你尝尽的，远不止是跪在雨里的滋味。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曾经弃如敝履的男人，是如何站在你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我要让你为你当初的选择，悔恨终生！
会议结束，我回到办公室。雨势渐小，但苏晴依然跪在那里，身影摇摇欲坠。楼下围观的人似乎更多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按下内部通话键：“小林，让安保部‘请’苏小姐离开，注意方式，不要发生肢体冲突。另外，通知媒体部，准备通稿，就说明星耀科技CEO专注于公司发展，无意理会无关人等的骚扰，相信公众能明辨是非。”
“是，陈总！”
我坐回宽大的办公椅，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这一次，带着一丝玩味和冰冷。
苏晴，这第一幕，你还满意吗？
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当年你赐我的锥心之痛，如今，我会连本带利，一一奉还。
这场暴雨，就当是为你准备的，迟到的洗礼。
安保人员最终“客气”地将几乎虚脱的苏晴带离了公司广场。我没有再看下去，那些画面和声音，通过社交媒体和公司内部的八卦，自然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我需要保持的，是绝对的距离感和掌控感。
处理完手头紧急的文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城市华灯初上，玻璃上倒映着我清晰的身影——剪裁合体的西装，沉稳冷静的眼神，与一年前那个狼狈不堪的失业青年判若两人。
“陈总，需要帮您订晚餐吗？”小林的声音透过内线电话传来。
“不用，我一会儿自己解决。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先下班吧。”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
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巨大的空间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系统轻微的嗡鸣。复仇的***如同烈酒，初饮时辛辣***，但余味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虚。而这空虚，恰恰来自于那些至今仍能刺痛我的回忆。
那晚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蜷缩在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终没有等来苏晴的一句问候。反而是在朋友圈，看到她晒出了和张扬在马尔代夫度假的照片，碧海蓝天，香槟泳池，她笑靥如花，配文是：“遇见对的人，每一天都是晴天。”
那一刻，身体的高烧远不及心死的冰冷。
我们曾经也有过晴天。大学时，她是我低一届的学妹，迎新会上，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眼睛亮得像星星。是我主动追的她，用尽了那个年纪能想到的所有笨拙又真诚的方式。一起在图书馆占座，一起在食堂分享一份肉菜，一起在操场上跑步，畅想着未来。她说她不介意我家里条件普通，她说她看中的是我的才华和上进心。
“陈默，我相信你，你以后一定会成功的！”她说这话时，眼神里的信任，曾是我奋斗的全部动力。
我信以为真。所以，当我那个看似不切实际的创业计划被唯一的天使投资人放鸽子，导致我不仅赔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一笔债，连带工作也丢了的时候，我以为她会是我最后的港湾。
我错了。现实给了我一记更响亮的耳光。
病好后，我删掉了苏晴所有的联系方式，卖掉了仅有的、大学时省吃俭用买给她的几件像样的礼物她分手时都扔还给了我，凑了一笔钱。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敲代码。那个被投资人否定的项目——基于人工智能的跨平台精准营销系统，我坚信它的价值。
我住过蟑螂横行的地下室，吃过整整一个月的泡面，为了省一块钱公交费步行几公里。支撑我的，除了不甘心，就是苏晴那句“你一辈子都给不了”和张扬那充满讥讽的笑容。它们像鞭子，抽打着我，不能停，不能倒。
最艰难的时候，我甚至去血站卖过血，就为了给服务器续费。针头扎进血管的刺痛，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也淬炼着我复仇的意志。
命运有时也会垂青拼命的人。一次极偶然的机会，我在一个极客论坛上分享的技术思路，被一位匿名的资深投资人看到，他通过邮件联系了我，在经过几次深入的技术质询后，他给了我第一笔五十万的天使投资。
这笔钱不多，但却是雪中送炭。我注册了公司，取名“星耀”，寓意在浩瀚商海中，闪耀出属于自己的光芒。我租了一个小小的共享办公空间，开始组建团队。我几乎偏执地追求技术的极致和用户体验，因为我们输不起任何一次机会。
半年后，我们推出了系统的1.0版本，凭借远超同类产品的精准度和效率，迅速获得了第一批种子用户，口碑开始发酵。接着，A轮融资顺利到位，公司规模扩大，技术迭代加速。一年后的今天，星耀科技已经成为业界瞩目的黑马，B轮融资后估值惊人，我也从那个在地下室啃泡面的落魄青年，一跃成为媒体笔下的“科技新贵”、“创业天才”。
只有我知道，这光环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和那根深植于心底、名为“背叛”的毒刺。
“叮——”
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这次，她发来的是彩信。一张图片，点开，是当年我们在一起时拍的合照。照片上的我们，在学校的樱花树下，笑得没心没肺，阳光透过花瓣洒在我们身上，美好得像个易碎的梦。
紧接着，又一条文字信息：“默，还记得吗？你说过，会永远爱我的。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张扬他家破产了，他把我赶了出来，我……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文字带着哭腔，试图唤醒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有些窒息。但旋即，更强烈的冰冷覆盖了那瞬间的悸动。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更记得你是如何亲手打碎这个梦的。
走投无路？当初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可曾有过一丝怜悯？
我缓缓打字回复，每一个字都冰冷如铁：“苏小姐，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另外，提醒你，骚扰是违法的。请自重。”
点击，发送。
然后，我将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
我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映着窗外璀璨的夜景。我抿了一口，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让头脑异常清醒。
苏晴，你的“走投无路”，只是刚刚开始。我要让你尝尽的，不仅仅是物质的匮乏，更是众叛亲离、尊严扫地的绝望。就像当初你对我做的那样。
那张合照，不是你挽回的筹码，而是提醒我为何要走到今天的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