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星河拥抱自己

一 年之约“还有三个小时四十二分钟，”陆兆岳呼出一口白色的哈气，

紧了紧裹在我身上的羽绒服，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星河，十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

”我把冻得通红的脸颊埋在他温暖的颈窝里，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是啊，十年了。

”我们正站在海拔五千米的阿塔卡马沙漠天文台旁，这里是地球上最接近星空的地方。

干燥的空气像玻璃一样透明，头顶的银河壮丽得如同神迹，

每一颗星辰都像是触手可及的钻石。为了今晚，为了这场百年一遇的狮子座流星暴，

我们准备了整整十年。从大学时在天文社团第一次相遇，指着星图册上那张预测图，

异口同声地说“以后我们一起去看吧”，到后来一起工作，省吃俭用存下旅行基金，

一起学习西班牙语，一起为了请到这个悠长的假期而拼命加班。这趟旅程，这场流星暴，

早已不是一场简单的天文观测。它是我们爱情的图腾，是我们共同走过十年的里程碑，

是我们对未来所有美好想象的序章。“冷不冷？”陆兆岳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头顶，“再忍耐一下，等会儿就是最绚烂的时候。我们的相机，

我们的望远镜，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笑着，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在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漫天璀璨的星河。

他说：“愿我如星君如月。”我默契地接上下一句：“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是他写给我的第一句情话。那时我们都穷，他买不起什么像样的礼物，

便在一张星空贺卡上写下这句诗，郑重地交给我。他说：“沈星河，你的名字里有星有河，

而我的名字里有月。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照亮彼此的夜空。”那一刻，我信了。并且，

深信了十年。寒风凛冽，但我的心是滚烫的。我靠着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们沉默着，依偎着，静静等待那场属于我们的盛大典礼。直到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

划破了这片神圣的寂静。陆兆岳皱了皱眉，掏出手机。在这片几乎没有信号的荒漠里，

能打通的电话堪称奇迹。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国际区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你好。”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些什么，陆兆to岳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

再到一种近乎狂喜的震惊。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什么？……是，我是陆兆岳……最终候选名单？……现在？！”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甚至有些变调。我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

而是一种极致的激动。我不安地看着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终于，他挂断了电话，

但那股巨大的情绪冲击似乎还没平复。他转过头，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

眼睛亮得吓人：“星河！星河！是……是开普勒奖！我……我入围了开普勒奖的最终名单！

”开普勒奖。天体物理学的最高荣誉之一，青年科学家的诺贝尔。

陆兆岳的博士课题就是关于系外行星的，这个奖项是他毕生的梦想，

是他挂在嘴边、写在每一个计划书里的终极目标。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用力地抱住他：“太好了！兆岳！你成功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是……是啊！他们说……说有一个候选人因为突发疾病退出了，

我是第一顺位的候补……他们刚刚开了紧急会议，决定把我提上来！”“这是你应得的！

”我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湿润，“你的论文那么优秀，你的发现那么重要！

他们早就该看到你了！”“嗯！嗯！”他胡乱地点着头，然后，他脸上的狂喜慢慢地，

一点一点地，凝固了。那股灼热的浪潮退去后，留下的是一片狼狈的、挣扎的滩涂。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复杂而躲闪。“怎么了？”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张了张嘴，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什么难以启齒的语言。“他们……他们说，按照规定，

最终的评定需要一个紧急的闭门答辩。就在……就在苏黎世。”“苏黎世？”我愣了一下，

“那……”“时间，”他终于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词，

声音干涩得像被沙漠的风抽干了所有水分，“时间是……苏黎世时间，明天上午九点。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沉了下去。苏黎世时间明天上午九点。

我们这里和苏黎世有五个小时的时差。现在是本地时间晚上八点半，

也就是苏黎世时间的凌晨一点半。从这个鸟不拉屎的沙漠天文台，开车到最近的卡拉马机场，

需要四个小时。从卡拉马机场，没有任何一班航班，能让他在七个半小时之内，

飞抵一万一千公里之外的瑞士苏黎世。除非……除非他现在就走。立刻，马上。

天文台有一架用于紧急医疗救援的直升机。如果动用那架直升机，

可以直接飞到圣地亚哥国际机场，搭乘基金会为他特意协调的私人飞机……那么，

我们等了十年的流星暴呢？那场将在三个多小时后，如烟花般绽放在我们头顶的宇宙奇观呢？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我在等他说话。这个问题，就像一个忽然出现的巨大黑洞，

瞬间吸走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温度和快乐。空气冷了下来，比这海拔五千米的寒风，

还要冷上一万倍。陆兆岳的嘴唇翕动着，他不敢看我的眼睛，

目光在我们共同架设好的那台昂贵的天文望远镜上游移。那台望远镜，是我们一起打工，

花了三年时间才买下的。我们给它取名叫“星月”。“星河……”他终于开口，声音艰涩，

“这……这是开普勒奖。”我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我知道。”“你知道的，

这对我意味着什么。”他继续说，像是在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这是我……我们……我们一辈子的机会。”他终于用上了“我们”这个词。可我听着，

却觉得无比的刺耳。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他的脸在清冷的星光下显得有些陌生。那双曾经只倒映着星空的眼睛里，

此刻充满了欲望、挣扎、野心，和一丝丝……对我，对我这个“阻碍”的，不耐烦。我的心，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所以呢？”我平静地问。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然后急切地说道：“所以……星河，

你能不能……你能不能理解我？流星雨……流星雨以后还会有，虽然没这么大，

但……但开普勒奖，我错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的年龄就卡在这儿了！

”“我没有不理解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只是想知道，陆兆岳，

你自己的决定是什么？”我把皮球踢回给了他。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者说，

再给我们这十年的感情，一次机会。我希望他能哪怕有片刻的犹豫，能看着我的眼睛，

对我说一句：“可是，我答应了你十年，这是我们最重要的约定。”哪怕他说完这句话，

最终还是选择离开，我心里的痛，或许也能少一点。可是他没有。我的问题，像是一块巨石，

把他所有的伪装和犹豫都砸得粉碎。他眼里的挣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几乎是没有思考地脱口而出：“我必须去！

”二 背叛之夜“我必须去。”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钢钉，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那笑声在空旷寒冷的沙漠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凄厉。

陆兆岳被我的笑声惊得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沈星河，

你笑什么？你觉得这很好笑吗？”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质问，

“这是一个科学家的最高荣誉！难道在你的眼里，我的事业，我的梦想，就这么可笑吗？

”“你的梦想？”我收住笑，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陆兆岳，你还记得吗？当初是谁说的，

我们共同的梦想，就是站在这里，一起看这场流星雨？”“那能一样吗？”他拔高了声调，

似乎想用音量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一个是小女生的浪漫幻想，

一个是能改变我一生命运的现实！星河，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这么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荒谬绝伦，“我们十年的感情，十年的约定，

在你眼里，就只是‘感情用事’？”我指着那台冰冷的天文望远镜：“为了买它，

你连续吃了半年的泡面，得了胃病，是我一顿一顿给你养回来的。为了存钱来这里，

我放弃了去巴黎进修的机会，那个机会，我等了五年。为了这次旅行，我们一起熬了多少夜，

做了多少攻略，你都忘了吗？”“陆兆岳，这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不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浪漫。这是我们用十年的青春和爱，一点一点堆砌起来的圣殿。

而你现在，要为了一个突然出现的机会，亲手把它推倒？”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陆兆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的话显然刺痛了他，

让他那点可怜的愧疚感无所遁形。恼羞成怒之下，他开始口不择言。“我没有忘记！

但是沈星河，人是要向前看的！你说的这些，不就是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情吗？

难道你要用这些过去付出，来绑架我的未来吗？”“绑架？”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是在提醒你，你的未来里，曾经有过我！有过我们的约定！”“那我现在告诉你，

未来变了！”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一个更好的未来出现了！一个没有你也能存在的，

甚至……甚至比有你更精彩的未来！你懂吗？”他说完这句话，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连远处的风声都仿佛消失了。我死死地盯着他，

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说错话的懊悔。可是，没有。他的脸上只有被戳穿真相后的难堪，

和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是啊，一个没有我沈星河也能存在的，甚至比有我更精彩的未来。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心话。我们十年相伴，在他眼里，

原来只是他通往那个“更精彩的未来”的垫脚石。现在，他看到了通往山顶的捷径，

于是我这块垫脚石，就变得碍眼，变得可以随脚踢开了。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十年的爱恋，十年的扶持，原来只是一场笑话。我以为我们是相互照耀的星与月，原来，

我只是一颗他用来定位的、随时可以舍弃的导航星。而他，也不是什么清辉遍洒的月亮。

他只是一面镜子，冷漠地反射着所有对他有利的光。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走到一边去接。“就在这儿接。

”我冷冷地说。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利而急切的女声，是他的母亲。“兆岳啊！你跟沈星河说了没有啊？

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啊！这可是开普勒奖！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这代表着你以后就是人上人了！什么流星雨，那玩意儿天上天天有，有什么好看的？

能当饭吃吗？能给你评职称吗？”陆兆岳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对着电话说：“妈，

你别说了……”“我怎么不能说？我就是要说给你听！也要说给某些人听！

”他妈妈的声音更大了，显然是故意要让我听见，“你别忘了，你爸为了让你出国念书，

把老房子都卖了！我们老两口现在还租房子住！你指望那个沈星河？

她除了会跟你谈什么星啊月啊的，还会干什么？她能帮你什么？兆岳，你听妈的，

赶紧上飞机！别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你要是敢不去，

我跟你爸就当没你这个儿子！”陆兆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匆匆地对着电话说：“我知道了妈，我马上就走！你别说了！”然后，

他飞快地挂断了电话。我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原来，他们早就通过气了。原来，

在他母亲眼里，我只是一个耽误他儿子前程的、只会谈风月、不切实际的女人。

而我的十年付出，在他和他家人眼里，一文不值。陆兆岳不敢看我，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的背包，他的电脑，

他的护照……他甚至不敢碰那台我们共同的“星月”望远镜。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小丑。“陆兆岳。”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收拾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你还记得吗？”我说，“十年前，你在这句诗后面，

还写了一句话。”他沉默着，身体有些僵硬。我替他说了出来：“你写的是，‘星河，

若有朝一日，我需在梦想与你之间做选择，我一定选你。因为，我的梦想，

就是与你共赏这片星河’。”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背上。

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他终于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被揭穿谎言的羞愤和狼狈。

“星河，”他艰涩地说，“人……是会变的。”“不，”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

纠正他，“你没有变。你只是，终于露出了你本来的样子。”一个精致的，

极端利己主义者的样子。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情话，所有的许诺，

都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的包装。他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他的星河，是他的知己，

是他不可或缺的灵魂伴侣。他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幼稚的，是感情用事的，

是阻碍他康庄大道的绊脚石。“你走吧。”我说，声音里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去追寻你那个没有我、更精彩的未来。”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这样走了，

面子上太过难看。他走上前来，试图抓住我的手：“星河，你别这样说。

等我……等我领了奖，我回来……我回来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们……我们去马尔代夫，去冰岛，你想去哪儿都行……”“补偿？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甩开他的手，“陆兆岳，你拿什么补偿我？

补偿我被你偷走的这十年青春？补偿我被你践踏的这颗真心？还是补偿我这个，

即将独自一人，在世界尽头，看着我们共同的梦想，变成一个笑话的夜晚？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冷：“你觉得，你的奖金，你的名誉，能买回这一切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收起你那套廉价的施舍吧。”我后退一步，

与他拉开彻底的距离，“我沈星河，什么都不缺。以前不缺，现在，更不缺。”我说完，

不再看他。他站在原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远处的直升机螺旋桨声已经由远及近。

那是来接他的人到了。最后的抉择时刻，就在眼前。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愧疚，

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奔赴新生的决然。他一咬牙，转身，抓起自己的背包，

头也不回地朝着直升机的方向跑去。他的身影，在巨大的探照灯光柱下，被拉得很长，然后，

迅速地，被黑暗吞噬。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直升机拔地而起，

轰鸣着消失在夜空之中，我才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看向我们那台“星月”望远镜。

镜筒上，还刻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缩写：ZY & XH。我伸出手，

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金属镜身。十年了。像一场光年之外的幻梦。现在，梦醒了。我抬起头，

看向那片即将上演宇宙级绚烂的夜空。我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下。

不是为那个背叛我的人。是为我死去的爱情，和我那被辜负的、整整十年的青春。

三 星河独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滑落，瞬间在酷寒的空气中结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