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契约

林默又一次从那个梦中惊醒。窗外，伦敦的雨正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

仿佛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轻叩击。他坐起身，打开床头灯，

昏黄的光线填满了这间狭小的公寓。桌上散落着设计图纸和半杯冷掉的咖啡，

还有一本翻旧了的《英国建筑史》。来伦敦大学攻读建筑学硕士已经两年，

可这样的梦始终如影随形，梦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短发在阳光下泛着栗色光泽，

笑声清脆得像风吹过风铃。每当他快要看清她的脸时，梦就醒了。林默揉了揉太阳穴，

下床走到窗边。凌晨四点的伦敦，街道空旷，只有偶尔经过的出租车溅起积水。

他想起医生的话：“创伤性失忆就像一扇被锁住的门，有时候不必强行打开，顺其自然更好。

”创伤。指的是三年前那场几乎夺去他生命的车祸。醒来后，他失去了大约一年的记忆。

父母说他一直在准备考研，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

可那些空洞的解释从未真正填补他内心的缺口。手机嗡嗡震动，是导师安德森教授：“林，

明天爱丁堡有个临时项目，一栋18世纪宅邸的修复评估，客户点名要你。早班车票已订，

详情发你邮箱。”林默简短回复后，打开邮箱。附件里是宅邸的照片，

一栋乔治亚风格的建筑，历经风雨的砂岩外墙，对称的多窗格窗户，门前有蜿蜒的石阶。

不知为何，这栋他从未见过的房子却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爱丁堡的天气比伦敦更冷，

秋风裹挟着北海的水汽，吹得人脸颊生疼。林默拖着行李箱按照导航找到那栋宅邸时，

已是下午。它坐落在新城与老城交界处，不算特别醒目，但比例优美，细节精致。

“林先生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林默转身，看见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子，

短发，栗色，在秋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穿着深蓝色高领毛衣和卡其色工装裤，

手里拿着一串古老的钥匙。“我是沈小雨，这栋房子的现任主人。”她微笑着伸出手，

“安德森教授的学生？”林默愣了片刻才握住她的手。那双眼睛，明亮的，琥珀色的，

像秋日林间的清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林默。”他简短地自我介绍，

“安德森教授派我来做初步评估。”“我知道。”沈小雨转身开门，“请进，外面冷。

”锁芯转动的声音沉重，像是开启了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旧木头、灰尘和淡淡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比外观看起来更宽敞。

高天花板上装饰着精致的石膏线，褪色的墙纸诉说着时光的故事，老式家具摆放得整齐有序，

壁炉里堆着冷却的灰烬。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拼花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房子是我曾祖父建的，”沈小雨边走边说，“传了四代。我在中国出生，

但小时候常来这里过暑假。后来父母决定回国定居，我就再也没来过，直到三个月前继承它。

”林默一边听一边拿出测量工具和笔记本。

他的专业本能让他立刻开始观察建筑结构：拱门比例完美，楼梯扶手雕刻精细，

窗框虽有轻微变形但仍很牢固。“你打算全面修复后居住，还是作为商业用途？”他问。

“居住。”沈小雨的回答毫不犹豫，“但也想开放部分区域给公众参观。

这房子里有太多回忆，不该只属于一个人。”林默点点头，开始检查一楼客厅的墙面。

当他测量窗框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壁炉台，上面摆放着几个相框。大多数是黑白老照片，

但有一张彩色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一群青少年在花园里烧烤，

正中那个笑得灿烂的短发女孩分明就是沈小雨，而她旁边搂着的男孩...林默走近些，

心跳莫名加速。照片上的男孩大约十七八岁，黑发，瘦高，正对着镜头比着和平手势。

那张脸，毫无疑问是他自己。“这照片...”林默指着相框，声音有些干涩。

沈小雨走过来，看了一眼照片，又看看林默，眼神复杂：“那是2009年夏天，

我最后一次在这里过暑假。那些是我在当地认识的朋友。”“这个男孩……”林默拿起相框，

手指几乎要触碰到照片上自己的脸。“他叫林默。”沈小雨平静地说，

“一个来自中国的交换生，和我一样大。我们在那个夏天相识，成了好朋友。”好朋友？

林默盯着照片，试图从那张年轻的脸上寻找线索。2009年，正是他失去记忆的那一年。

父母从未提及他参加过什么交换项目，只说他那年在全力备考。“我不记得这件事。

”他直白地说。沈小雨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神微微闪烁：“失忆？

安德森教授提过你可能不记得一些往事。”“一整年的记忆，包括整个2009年。

”林默放下相框，“你能告诉我，那个夏天发生了什么吗？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沈小雨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已经开始落叶的花园，

良久才开口：“那是个很普通的夏天。你作为文化交流项目的一员来到爱丁堡，

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寄宿家庭。我们在图书馆偶然认识，然后发现彼此都喜欢老建筑，

就成了朋友。你常来这栋房子，因为我曾祖父允许我们翻阅他的建筑藏书。

”她的描述简洁平淡，像是刻意抹去了情感色彩。但林默能感觉到，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省略了。“仅此而已？”他追问。沈小雨转过身，

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微笑：“更重要的是现在，林先生。你是来评估这栋房子的，

不是来追溯遗失的过去。我带你去看看二楼吧，有几间房的木地板严重变形了。

”……接下来的三天，林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评估工作。他测量每个房间的尺寸，

检查墙壁的湿度，记录下需要修复的部分，拍摄了大量照片作为参考。

沈小雨大多数时候陪在他身边，回答关于房子历史的问题，提供必要的协助。

但他们之间总隔着一层无形的墙。每当林默试图询问2009年的事情，

沈小雨就会巧妙地转移话题。她表现得像是他们真的是初次见面的业主和建筑师，

礼貌、合作，但保持距离。然而细节无处不在。

林默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知道这栋房子的许多秘密，书房里那个隐藏在书架后的小隔间，

阁楼上那扇卡住需要特定技巧才能打开的窗户，

厨房地板下那个刻着字母“L&S”的心形图案。每当他发现这些，

沈小雨就会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巧合吧。”第三天下午，林默在检查阁楼时，

在一个旧木箱底下发现了一本素描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林默，2009年夏”。

“可以让我看看吗？”他问沈小雨，她正站在阁楼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她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它是你的。”林默盘腿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翻开素描本。

一页页，全是铅笔和炭笔画，

爱丁堡的街景、城堡、皇家一英里、亚瑟王座...还有这栋房子的各种角度，

花园里的玫瑰，客厅的壁炉，从阁楼窗户望出去的日落。然后是他画的人物素描。

一个栗色短发的女孩，在读书，在微笑，在沉思，在熟睡。那么多张脸，同一个女孩，

沈小雨。最后一页，是一幅两人并肩坐在屋顶的画像，下面有一行小字：“与小雨在星空下，

2009年8月12日。永远记得这个夏天。”林默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永远记得，

可他偏偏忘记了。“我们不只是朋友，对吗？”他抬头问。沈小雨靠在门框上，

光影勾勒出她的侧影。阁楼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过的声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林默。

”她最终说，“你离开后，给我写过几封信，然后突然就断了联系。

后来我才从项目负责人那里听说你出了车祸。等我设法联系到你时，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林默站起身，向她走近一步：“但现在我回来了。也许这是命运给我们的第二次机会。

”沈小雨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你不明白。你记得的不是真实的我，

而是那个十七岁女孩的影子。而我...我爱的可能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我们都不再是当年的自己了。”“那就给我一个机会了解现在的你，”林默轻声说，

“也让现在的你重新认识我。”沈小雨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某种冰层开始融化。林默继续他的评估工作，但休息时间，

沈小雨开始带他重游旧地。他们去卡尔顿山看日落，在维多利亚街上逛二手书店，

坐在圣吉尔斯大教堂的长椅上听管风琴演奏。沈小雨也渐渐打开心扉，

进已废弃的剧院探险；如何在亚瑟王座的山顶等待日出；如何在这个阁楼上分享彼此的梦想，

他要成为建筑师，她要成为作家。“你离开的前一晚，我们在这里坐了一整夜。

”沈小雨指着阁楼的天窗说，“那晚有英仙座流星雨，我们数了二十三颗流星。

你答应会回来，我们会一起修复这栋老房子。”林默静静听着，这些故事像拼图一样，

一点点填补着他记忆的空白。但那些碎片仍然没有真正连接起来，他能够知道，却无法记起。

一天傍晚，他们整理书房时，发现了一本沈小雨的旧日记。“读读吧，”她把本子递给他，

“也许能帮助你想起什么。”那天晚上，林默在自己的旅馆房间里翻开了日记。

娟秀的字迹记录了一个少女的视角，关于那个夏天的点点滴滴。随着一页页翻过，

一个清晰的形象浮现出来，年轻的他，热情，有点书呆子气，固执又浪漫，深爱着建筑，

还有，爱着她。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默今天走了。在车站，他给了我一个信封，

让我等他离开后再打开。里面是一幅画，是我们并肩坐在这栋房子屋顶的背影，

下面写着：‘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找到回到你身边的路。等我。’我会等你的，默。

无论多久。”林默凝视着那些字句，胸口突然一阵紧缩的疼痛。他闭上眼睛，

试图在黑暗中寻找一丝痕迹，任何一丝真实的记忆。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我想起来了。”第四天清晨，林默突然出现在宅邸门前，头发被晨露打湿，

眼中却闪烁着沈小雨从未见过的光芒。“想起什么？”她惊讶地问。“不是全部，

”林默呼吸急促，像是跑了一段路，“但今天早上，我在旅馆醒来，突然清晰地记起一件事，

那个隐藏的隔间里，我们藏过时间胶囊。对不对？”沈小雨怔住了，嘴唇微微张开。

“你怎么...”她喃喃道。“带我去看看，小雨。”他们再次来到书房，

林默径直走向那个隐藏在旋转书架后的小隔间。三年来的第一次，

他没有依靠沈小雨的指引就找到了开启的机关。隔间很小，仅能容纳一人弯腰进入。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防潮的铁盒。林默拿出铁盒，放在书桌上。沈小雨点点头，

示意他打开。盒子里有两本护照大小的册子，一叠照片，几个已经干枯压花，还有一叠信。

林默拿起其中一本册子翻开，发现那是一本手绘的“结婚证书”，

上面用稚嫩却认真的笔触写着他们的名字，日期是2009年8月14日，

还有手绘的戒指和花边。“我们在屋顶上，对着流星雨自己‘结婚’。”沈小雨轻声解释，

眼中泛起泪光，“你说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回来办一场真正的婚礼。

”林默继续翻看那些照片，他们手牵手在街头，

分享一个冰淇淋；在旧书店里头靠头读书；在屋顶上并肩看星空。每一张照片上，

两个年轻人都笑得那么幸福，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最后，他拿起那叠信。

全都是他离开后寄来的，前几封充满思念和计划，最后一封却简短而决绝：“亲爱的小雨，

请忘记我吧。我父母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他们已经安排我转学并准备移民。我们太年轻，

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保重。默。”字迹是他的，但语气陌生得可怕。“这不是我写的。

”林默肯定地说。沈小雨睁大眼睛：“什么？”“我绝不会写这样的信。”林默指着那些字，

“看，称呼是‘亲爱的小雨’，落款却只有一个‘默’。我给你的所有信件和纸条，

落款都是‘永远爱你的默’。而且...”他仔细审视笔迹，“这模仿得很像，

但有几个笔划习惯不一样。”真相如闪电般击中了沈小雨。这么多年，

她一直以为是被抛弃了，只是后来得知他的车祸后才转为担心。原来，他们都被欺骗了。

“我父母，”林默声音低沉，“他们一直希望我专注学业，反对我早恋。

一定是发现我们的关系后，采取了极端措施。”沈小雨跌坐在椅子上，

手指颤抖地触摸那封假信：“所以你没有放弃我...”“从来没有。

”林默单膝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现在也不会。”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

是他母亲。林默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并按下免提。“默默，爱丁堡的项目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回伦敦？”母亲的声音传来。“妈，我在沈小雨的房子里。”他直截了当。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你...你想起来了？”母亲的声音变得紧张。

nough to know that you lied to me.你骗了我三年，

也骗了小雨。”又是一段沉默，然后是一声长叹：“默默，那时候你才十八岁，那是早恋！

而且马上就要出国了，那种关系不会有结果的。后来你出车祸，医生说不能再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