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段结冰的土路时，赵珩终于看清了黑风郡的模样。
没有城墙，只有一圈半塌的土围子，像个豁了牙的老人。
风卷着沙砾呼啸而过，打在脸上生疼，路边的枯树歪歪扭扭，枝桠像鬼爪似的伸向灰沉沉的天。
所谓的“郡城”，不过是百十来间土坯房挤在一起，连块像样的青石板路都没有。
“这……这就是黑风郡？”
魏伯扶着车辕，惊得首咳嗽，“还不如长安城外的庄子……”柳如烟勒住缰绳，目光扫过土围子门口那几个歪戴帽子的兵卒，声音冷了几分：“看来，有人不怎么欢迎我们。”
那几个兵卒抱着胳膊靠在土墙上，见了马车连眼皮都懒得抬，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还啐了口唾沫：“哪来的？
不知道这是黑风郡地界？
闲杂人等，滚！”
赵珩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脸：“朝廷册封的十八皇子赵珩，奉旨戍边。”
兵卒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哄堂大笑起来。
那横肉兵卒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掀车帘：“皇子？
就你？
我看是哪里来的骗子，敢在李郡守的地盘上撒野……”他的手还没碰到车帘，就被一只手攥住了。
柳如烟不知何时下了车，脸上还带着笑，手上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这位差大哥，说话可得掂量着点。”
她指尖微微用力，那兵卒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疼得“嗷嗷”叫。
“松手！
快松手！”
旁边的兵卒见状，纷纷抄起腰间的木棍。
柳如烟眼神一厉，手腕翻转，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横肉兵卒的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了下去。
她随手一推，对方像个破麻袋似的摔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
这一下，剩下的兵卒都懵了，握着木棍的手哆哆嗦嗦，再没人敢上前。
“去告诉你们郡守李嵩，”柳如烟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十八皇子到了，让他出来接旨。”
兵卒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年轻些的撒腿就往郡城深处跑，剩下的几个则缩在一旁，看柳如烟的眼神像看恶鬼。
赵珩坐在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洁”字玉佩。
柳如烟的身手他早有耳闻，却还是第一次见她动手如此干脆。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黑风郡的“欢迎礼”，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等了快一个时辰，太阳都快落山了，才见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胖子摇摇晃晃地走来，身后跟着十几个衙役，排场倒是不小。
“哎呀，十八殿下，恕罪恕罪！”
胖子老远就拱手，脸上堆着油滑的笑，“下官李嵩，刚得知殿下驾到，一时忙乱，接驾来迟，还望殿下海涵！”
他就是黑风郡的郡守李嵩。
赵珩在长安时听过这名字，据说此人是太子的远房表亲，靠着钻营才捞到这个郡守的位置，在黑风郡一手遮天。
赵珩没起身，只淡淡道：“李郡守客气了。
不知本王的府邸何在？”
李嵩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殿下有所不知，黑风郡偏远，实在拿不出像样的宅子。
下官己经让人收拾了城西的旧驿站，虽简陋了些，但能挡风遮雨，殿下暂且委屈几日？”
旧驿站？
赵珩心里冷笑。
他早就听说，那驿站年久失修，西面漏风，连乞丐都不住。
“有劳郡守费心了。”
赵珩语气平静，“只是本王带了些随从和行李，还请郡守派些人帮忙搬卸。”
李嵩眼珠一转，假惺惺地叹道：“哎呀，不巧！
今日正好轮到衙役们巡边，都出去了。
要不……让贱内和丫鬟们搭把手？”
这话明摆着是羞辱。
赵珩的脸色沉了沉，刚要说话，柳如烟己经抢先开口：“不必劳烦郡守家眷，我们自己来就行。
只是还请郡守指个路。”
李嵩见赵珩没发作，心里更认定这皇子是个软柿子，越发得意起来：“好说，好说！
王三，你带殿下过去！”
那个叫王三的兵卒就是刚才跑回去报信的，此刻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应了声，领着马车往城西走。
李嵩看着马车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对身边的心腹低声道：“去告诉黑石帮的张帮主，‘贵客’到了，让他‘好好照看’。”
心腹会意，嘿嘿一笑，转身钻进了旁边的巷子。
城西的旧驿站果然如其名，破得不成样子。
院墙塌了大半，门口的石狮子缺了条腿，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正房的屋顶还破了个大洞，阳光首首射下来，在地上投下一个刺眼的光斑。
“这……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魏伯气得浑身发抖，“李嵩那狗官，分明是欺人太甚！”
柳如烟检查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拿着几片碎瓦：“屋顶得修，门窗得换，墙角有老鼠洞，还得堵上。
殿下，先忍忍，我去找人来修。”
赵珩摇摇头：“不用。
我们自己来。”
他看向院子里的杂草，眼底闪过一丝微光，“魏伯，您先歇着，柳姨，帮我找些能盛东西的布袋来。”
柳如烟虽疑惑，却还是照做了，从马车上翻出几个装粮食的空布袋。
赵珩走到院子角落，那里的杂草长得最密。
他蹲下身，假装拔草，指尖却悄悄触碰到干枯的草叶。
检测到有机物（干枯杂草），可转化为初级泡面，转化比例1:5，是否转化？
“转。”
随着心念一动，眼前的杂草凭空消失了一片。
赵珩迅速将袖袋里多出的面饼塞进布袋，又换了个地方继续“拔草”。
柳如烟站在门口，看着赵珩的动作，眉头越皱越紧。
她明明看见赵珩的手没动，那些草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的，而他手里的布袋却越来越鼓。
“殿下，您这是……嘘。”
赵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布袋，“别声张。”
柳如烟瞳孔微缩，忽然想起昨晚那奇怪的面饼，还有那类似斩天道秘药的味道。
她沉默片刻，转身守在门口，挡住了魏伯好奇的目光。
半个时辰后，三个布袋都装满了。
赵珩估了估，大概有三十多斤，够他们三人吃些日子了。
他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柳如烟道：“找些木板，把屋顶的洞先盖上。”
柳如烟点头，转身去附近找材料。
魏伯则在院子里拾掇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用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灶台。
傍晚时分，终于能勉强住人了。
柳如烟生了火，赵珩拿出一块初级泡面，用雪水冲泡。
面饼在热水里慢慢舒展开，散发出淡淡的麦香，虽然依旧干涩，却比干吃强多了。
魏伯捧着碗，吃得眼眶发红：“殿下，老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特别的干粮。”
赵珩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这“特别的干粮”，以后会是他们在黑风郡活下去的依仗。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就是这儿！
那废物皇子就住这儿！”
一个粗嘎的声音喊道，接着是踹门的声音，“开门！
开门！”
柳如烟瞬间站起身，将赵珩和魏伯护在身后，手摸向了腰间的短刃。
赵珩皱眉，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十几个手持棍棒的汉子堵在门口，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正是李嵩提到的黑石帮帮主，张猛。
“你们是什么人？”
赵珩沉声问道。
张猛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带着人闯了进来，打量着破落的院子，嗤笑道：“十八皇子？
我看是丧家犬吧！
在长安待不下去了，跑到我们黑风郡来讨饭吃？”
他身后的帮众哄笑起来，目光在柳如烟身上打转，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这小娘子长得不错啊，跟着这废物皇子可惜了，不如跟哥哥们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就是！
让这废物滚回长安去！”
柳如烟眼神冰冷，指尖的短刃己经滑到了掌心。
赵珩按住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首视着张猛：“本王是奉旨戍边，你们敢冲撞王府，不怕掉脑袋吗？”
“掉脑袋？”
张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黑风郡，老子的话就是王法！
别说你一个被流放的皇子，就是太子来了，也得给老子三分面子！”
他上前一步，唾沫星子喷到赵珩脸上，“识相的，就把你马车上的东西都交出来，再把这小娘子留下，老子或许还能让你多活几天！”
魏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猛说不出话来。
赵珩抹了把脸，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硬拼肯定不行，柳如烟身手再好，也架不住对方人多。
他的目光落在院墙边那堆刚割下来的杂草上，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东西可以给你们，”赵珩缓缓道，“但人不行。”
张猛眼睛一亮：“算你识相！
兄弟们，去搜！”
几个帮众立刻冲向马车，翻箱倒柜，却只找出几件旧衣服和魏伯的药罐，连个铜板都没找到。
“帮主，什么都没有！”
张猛脸色一沉，看向赵珩：“你耍老子？”
赵珩没说话，只是走到墙边，抱起一捆杂草，放在张猛面前：“我们的‘粮食’，都在这儿了。”
张猛一愣，随即暴怒：“***敢耍我！
给我打！”
汉子们抡起棍棒就冲了上来。
柳如烟正要动手，却被赵珩拦住。
他看着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汉子，突然将手里的杂草往前一递，同时在心里默念：“转！”
检测到有机物（干枯杂草），转化为初级泡面，转化比例1:5……半捆杂草凭空消失，赵珩手里瞬间多了五斤面饼。
他猛地将面饼往前一抛，十几块干硬的面饼像炮弹一样砸了出去。
“哎哟！”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汉子被砸了个正着，脸上顿时起了红印。
他们懵了，不知道这面饼是从哪来的，更不知道这看似普通的干粮怎么会这么硬。
张猛也懵了，他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人用面饼当武器。
趁他们愣神的功夫，赵珩对柳如烟使了个眼色。
柳如烟火速上前，手里的短刃寒光一闪，架在了张猛的脖子上。
“谁再动一下试试？”
柳如烟的声音像淬了冰。
张猛吓得魂飞魄散，脖子上的冰冷触感让他不敢动弹：“别……别动手！
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
赵珩捡起一块面饼，走到他面前，“本王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抢的。
今天就饶了你，回去告诉李嵩，本王在黑风郡住下了，让他好自为之。”
他将面饼塞到张猛手里：“这个，就当是本王给你的‘见面礼’。”
张猛看着手里灰扑扑的面饼，又看了看脖子上的刀，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连连点头：“是是是！
小人记住了！
这就滚，这就滚！”
柳如烟收回刀，张猛如蒙大赦，带着手下屁滚尿流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棍棒都忘了捡。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魏伯拍着胸口，半天缓不过劲来：“殿……殿下，您刚才那手……太神了！”
柳如烟看着赵珩，眼神复杂：“殿下，那些面饼……”赵珩知道瞒不住了，叹了口气：“柳姨，此事说来话长。
这面饼，是我偶然得到的一种能力，可以将草木转化而成。”
他没提系统，只说是“能力”。
柳如烟沉默了片刻，忽然屈膝跪下：“殿下有此奇遇，必是上天庇佑。
无论殿下要做什么，奴婢都会辅佐殿下。”
她是白洁的人，白洁曾说过，赵珩身上藏着秘密，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赵珩扶起她：“柳姨，不必多礼。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互相扶持，才能在这黑风郡活下去。”
他看着手里的面饼，又看了看院墙外那些面黄肌瘦、缩在角落里的流民，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柳姨，明天我们去城外看看，”赵珩道，“看看有多少野草，能换多少‘粮食’。”
柳如烟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好。
只是殿下要小心，李嵩和黑石帮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珩嗯了一声，目光望向黑暗中的黑风郡。
这里贫瘠、混乱，却也藏着机会。
他的泡面，或许不仅仅能让自己活下去。
而此时，郡城中心的郡守府里，李嵩正对着张猛大发雷霆。
“废物！
连个毛都没捞到，还被人用面饼砸了？！”
李嵩把茶杯摔在地上，“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张猛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郡守息怒！
那小子邪门得很，手里的面饼不知道是啥做的，硬得像石头……还有他那个丫鬟，身手太厉害了……邪门？”
李嵩眼神阴鸷，“我倒要看看，他能邪门到什么时候。
去，把城外那些快饿死的流民都赶到旧驿站附近，我倒要看看，他那点‘粮食’够不够分！”
张猛眼睛一亮：“郡守英明！
那些流民饿疯了，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就能把那小子啃得骨头都不剩！”
李嵩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密信，蘸了点朱砂，在末尾画了个叉。
这封信，是要送往长安的，信上写着：“十八皇子赵珩，至黑风郡，势单力薄，不足为惧。”
他不知道，在他写下这行字的时候，一道水红色的身影正站在郡守府的屋顶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潮女妖轻轻抚摸着鬓边的流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用面饼打跑了黑石帮？
这赵珩，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
她身形一晃，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和一个即将混入旧驿站的名字——赵红。
而在更远的荒原上，一个火红色长发的少女蜷缩在破庙里，锁骨处的黑色暗纹隐隐发光。
她嗅了嗅鼻子，似乎闻到了某种奇异的香味，虚弱地睁开眼，看向黑风郡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