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办公室里的空调仿佛只负责制造噪音,风一点也不凉。
周沐桐将文件夹甩在桌上,脸上挤出一笑,比早上吃到的隔夜包子还僵硬。
窗外,创业园的跑步咖啡青年在玻璃上反光成虚影。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面赫然弹出一条邮件——“下半年度人力优化建议名单,请HR部门合理评估人员结构”。
“优化建议”,这是老板们对“裁员”两字的精美包装。
周沐桐想起刚才高管例会上,运营总监搅动咖啡的动作像在搅拌着谁的命运。
她的嘴角向上又向下,分不清是要微笑还是要叹气。
旁边的工位,宋星野刚刚溜回来,头顶还埋着豆浆味。
他一***落座,抽出黏糊糊的扩音耳机。
周沐桐横了他一眼。
“星野,你有什么打算没?
你们部门据说要‘减配’,改革一波,或者叫轻断食。”
她声音压得低,但办公室就是这副样子,一问就是灵魂,气氛比豆腐脑还凝固。
宋星野皱紧眉头,装作翻邮件。
其实眼睛瞟着周沐桐:“我请问,这‘轻断食’,能不能不要断到我身上?
我还没吃饱社会的苦呢。”
周沐桐嘴角一挑,想笑又忍住。
她知道宋星野专治职场焦虑,一句玩笑能让人人面无表情的工位突然活泛起来。
“你要真被断下来,我请你吃地铁站鸡腿饭加特辣。”
她笔都快转成钻头了。
宋星野低头佯装感动:“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怕了。
怕什么,反正裁我也不止我一个。
到时候组个‘下岗互助团’,林子安肯定能带我们写个下岗诗集。”
俩人你来我往,环境里那种人事变幻的焦虑被玩笑窝成一个球,在桌角上弹跳。
但紧绷的气氛没那么容易被完全揉散。
周沐桐转头盯着公告栏,那里昨晚刚贴上的新规矩:“绩效不达标三个月降级,连续两季列末首接清退”。
标准冷酷到像是算法生成,没有丝毫人情。
她的视线滑回到手机屏幕。
社交群的消息不断跳进,是同事们浮躁转发的焦虑名言,和林子安发来的“城市流浪打工人诗抄”。
说到底,谁都逃不掉这个光怪陆离都市的筛子——沐桐心里这么想,却懒得吐槽。
宋星野忽然小声:“你要裁谁啊?
咱们老胡,他家儿子才满月。
还有安妮,她贷款还一截没还上呢。”
周沐桐搓了搓头发,眼神像一只被灯晃醒的猫:“HR都是人,不是修罗。
名单上有些名字,真让人难受。”
办公室的门忽然敞开,运营总监走出来,随口丢下一句:“下周就要项目人选定下来,沐桐,准备一下方案。”
关门时那只手的干脆,像把人丢进了冬天。
她轻声咬牙:“这工作,做久了人会变得比绩效表还无情。”
宋星野眨眼:“你之前不是说‘活得像海绵,能挤水也能吸愤怒’吗?
不然一会去写字楼楼顶吸点风,顺便让林子安给我们念首诗。”
他们苦中作乐,彼此默契地守住职业无奈下最后一点人性。
办公室里,键盘节奏开始带上些慌乱,空气里都是一叶知秋的忐忑。
忽然,林子安发来一条消息:“咖啡馆有新活动,谁要来听城市诗人自嘲大会?
老板承诺所有打工人享八折梦。”
宋星野对着周沐桐眨了眨眼。
她摇头:“八折梦,我现在只能买五折失眠。”
电话突然响了,是财务部的朋友:“沐桐,你们部门预算降了,福利要调整,年终奖有变动。”
她“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低头沉默。
宋星野看出她的心情,说话转柔:“桐姐,别太难过。
我们都在城市里泡着,裁员也好,降薪也罢,反正自由还免费。”
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只是硬撑着不让那点迟到的悲伤流出来。
这时,陆嘉明从走廊经过。
他摘下蓝框眼镜,眼神里一如既往地写着“看透不说破”。
嘴里还念着:“人间百态,都堵在一个屏幕里。
你们的职场困状,俩字:真相。”
宋星野马上调侃:“嘉明哥,你能不能少用一点‘人间’?
这里是写字间。”
陆嘉明笑了笑,拍拍周沐桐肩:“HR不好干,能留点底色算不容易了。”
周沐桐露出一个短暂的笑,随即就湮没在复杂的表情里。
小型危机会议在工位上悄然散开,像是为下午的暴风雨提前敲了两声钟。
不远处,公司微信群里炸开一屏传言,谁要走、谁要留,各种匿名段子和业界八卦混杂着流传。
周沐桐却强撑着,拖着文档去会议室准备裁员方案。
桌上那份名单反光得像冰,在白色灯光下晃得人发晕。
宋星野追上她,递上一杯温水。
“桐姐,有时候咱们HR像消防员,不是点火,而是救火。
你别让自己烧着了。”
他声音不大,却真切。
她没说话,只是深呼吸一口气,把文件夹合上,带进会议室。
门关上那一刻,楼下的创业园广场突然有了午后的嘈杂。
有人在小程序上发招聘信息,有人刷着离职攻略。
城市的裁员危机正在席卷每一个窗口,地铁、咖啡馆、夜市都躲不开。
而周沐桐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碎又重新拼好,透着隐忍和一点点倔强的光。
办公室仍旧喧嚣,键盘敲打接连不断。
宋星野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场都市危机远没有结束。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世界努力着,脚下的地铁还在喧响,老街包子还在飘香。
只是,他们谁也无法保证,明天的名单里不会是自己。
窗外天色变了,新一轮的风暴悄然来到。
但在这冷色写字楼里,梦想和倔强也还在悄悄发芽,等待下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