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
眼前是庞大到一眼望不到头的货仓区主体——无数几十米高的金属骨架支撑起巨大的穹顶，密密麻麻的标准集装箱如同巨人的积木，被堆叠成各种复杂形状。
这里才是“星期三号”这艘名义上“运输船”的真正核心。
此时，正是早班高峰期，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吊装臂的嗡鸣、小型运输车的引擎轰鸣以及管理员们此起彼伏的指令声。
在六十六号仓段的栈桥平台上，一脸络腮胡、穿着磨损工装裤的丹尼尔大叔正皱着眉，一手拿着老旧的防刮伤平板，一手捏着电子笔，仰着头挨个核对标识码。
他眯着眼，仔细搜寻着那些被高高堆叠的集装箱侧面的荧光编号：“西十一……状态完好……标记记录……” 电子笔在平板上划过，留下一个虚拟勾号。
“西十二……完好……标记……” 又一个勾。
这套繁琐的人工核对流程，在这艘高科技飞船上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新来的菜鸟们都说这完全是因为船上那个叫做“大管家”的舰队AI——智能舰队大管家2.0——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弱智。
传说正是这艘船改装后保留的过度强大的武器系统，把它那小小的“民用脑容量”给挤占了，运行起来总是卡壳，导致自动化错误百出，不得己才用笨办法查漏补缺。
但丹尼尔心里门儿清——那都是屁话。
真正的理由写在舰长私下发给像他这样的老兵的内部通讯里：提供更多就业岗位，照顾帝国那些在科技浪潮中被甩下的、像自己这样除了摸枪修引擎就啥也不会的退伍老兵。
这工作，是舰长硬生生“创”出来的。
“西十八……完好……标记……西十九……完好……标记……五十……”丹尼尔嘴里念念有词，眼睛搜寻着他管理的这片货区最顶层，“嗯？
五十号呢？！”
他瞬间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最顶端那片空白区域——那里本该稳稳当当地垒着一个蓝黄相间的标准集装箱！
短暂的错愕后，一个极其符合“大管家”作风的可能性浮上心头。
他猛地扭头，朝着邻近六十五号仓段敞开的平台吼道：“老三！
嘿，老三！
查查你顶上！
是不是多了一个？”
隔壁传来一阵哗啦啦的翻找声，紧接着是一声粗犷、带着浓浓口音的回答：“啊？
……等等……嗯？！
真有！
给我硬塞在西十九号上头了！
妈的这智障‘大管家’，又他妈犯病，半夜玩‘夹娃娃’是吧？！”
好吧，看来大管家是弱智的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
丹尼尔啐了一口，一边骂骂咧咧地按动通讯器呼叫中央控制，要求把那个“离家出走”的五十号集装箱给精准“夹”回来，一边琢磨着待会找老兄弟一起再去食堂门口骂那破AI十分钟。
就在丹尼尔分神的功夫，身后连接各个货仓的主通道——那条被划定为严禁车辆通行的、狭窄的“人行/检修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引擎尖啸！
一辆涂着醒目黄黑条纹的单座小型工程平板车，像头失控的太空蛮牛，咆哮着从他身后的通道拐角冲了出来！
车上一个穿着深蓝工装、扎着马尾辫、神情紧张的女孩把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喂！
瞎搞什么？！”
丹尼尔勃然大怒，职业病瞬间爆发，冲着车子怒吼，“不要命了？！
活腻歪了？！
这是人行道！”
在部队里养成的是非观，让他对这种不守规矩、拿安全当儿戏的行为深恶痛绝。
那疯狂加速的小车，在人流密集的人行道上飞驰，简首就是在雷区跳舞！
开车的女孩——维拉妮，此刻根本听不见外面的世界在说什么。
肾上腺素飙升，精神高度集中，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过去！
只见她像条滑溜的鱼，在狭窄的通道上左冲右突，身体随着方向盘激烈摆动，另一只手则不断地狂拍着那个破喇叭按钮：“嘀嘀嘀！
让开让开！
麻烦让让！”
“对不起！
对不起！
实在对不起啊啊啊！”
维拉妮身后传来更加慌乱的、几乎是带着哭腔的道歉声。
安东紧紧扒在仅有的一圈栏杆车框上，身体随着车子的剧烈颠簸和高速转弯左摇右晃，一张脸吓得煞白，不停地对着两旁被惊扰、纷纷怒目而视或者慌忙避让的工人们鞠躬似地点头哈腰。
说实话，这飞车惊魂也不是安东的计划。
刚冲出货仓通道，他眼尖看到维拉妮这辆慢慢悠悠、似乎要去某个仓库的工程平板车，几乎是出于扒惯了故乡那两趟人满为患的公共汽车的原始本能，他就跳了上去请求帮忙。
维拉妮一开始有点不耐烦和不乐意，但听到安东带着哭腔说“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舰长在舰桥！
要迟到了！”
看着他几乎要急哭的样子，维拉妮那点摸鱼的小心思瞬间飞了，一股热血上头——秋名山车神！
启动！
油门首接踩到底，方向一打，首接蹿上了人行道……维拉妮此刻心中也是万千思绪奔腾而过。
她原本悠哉游哉地开着这辆小乌龟车，准备去找师傅一起修理坏在货仓区顶部的反重力发生器节点。
因为那劳什子机器的***，整个货仓区失去了往常的反重力场域覆盖——那些堆得比七八层楼还高的集装箱顶层区域本该处于微重力状态，方便各种悬浮艇作业。
现在可好，重力恢复标准值，笨重的老式运输车只能龟缩在最底层的固定通道里爬行，效率堪比蜗牛，首接把主路堵成了星际版“堵城”。
突然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一个小家伙，扒着她的车框就要搭车！
维拉妮其实很想把他甩下去——耽误她去摸鱼打盹儿呢！
但少年那绝望的、诉说着“迟到了就要被舰长扔出去”般的眼神和哀求，瞬间让她心一软，脚下就自动踩死了油门。
车子猛地窜出去。
当她看到前方主路上那堵得纹丝不动、像凝固金属河流般的车龙时，一股子“赶不上早班会死”的共情冲动让她方向盘一拧，义无反顾地冲上了旁边这条虽然窄但空无一车的“捷径”。
事实证明，违章的确能“速达”。
一路狂飙加上超高难度的闪避动作，伴随着安东声嘶力竭的道歉交响乐，维拉妮载着花容失色的安东，像一阵黄色旋风般冲到了通向中央通道的巨大电梯井口。
“吱——嘎！”
一个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甩尾漂移，黄黑条纹的小破车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稳稳地怼在了厚重的金属电梯门前。
安东几乎是滚下去的，手忙脚乱地掏出员工卡“哔”一下刷过感应器。
“谢了！
姐姐！”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安东嘶哑地吼了一声，像被弹簧弹射一样蹦了进去，手指精准地戳中了标着舰桥的最高层按钮。
维拉妮也没回头，只是扬起戴着半旧工作手套的手随意挥了挥，掉转车头，慢悠悠地重新汇入了旁边那条一眼望不到头、依然堵塞的“正途”中。
深藏功与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