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时的燕云关正值入冬，天空中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得一股子生疼。
江燃拖着这半残不废的身体，一出门就冷得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铠甲，立马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总兵府赶。
铠甲是原主祖父留下的，甲片边缘己经磨得发亮，穿在这具虚弱的身体上，竟显得有些沉重。
路上碰到几个巡逻的士兵，看到他踉跄的身影，都停下脚步交头接耳，眼神里的嘲讽毫不掩饰，江燃只当没看见，只是把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总兵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的卫兵见了他，连个礼都懒得行，只是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哟，这不是江将军才来呀，也不怕总兵大人扒了你的皮”。
江燃没理会，掀开门帘就走了进去，一股热气夹杂着酒气和汗味扑面而来，与外面的酷寒形成鲜明对比。
议事厅里早己坐满了人，燕云关的大小将领济济一堂，个个身着铠甲，腰佩弯刀，面色严肃。
江燃一进门，原本嘈杂的议事厅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他，有鄙夷的，有戏谑的，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目光快速扫过全场，找了个空位刚要坐下，主位上突然传来一声猛拍桌子的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江燃！”
总兵李崇的怒吼声如同惊雷，“匈奴骑兵都打到关前三十里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这参将倒好，缩在营房里挺悠闲！
要不是传令兵去催，你是不是打算等匈奴破了关，再出来投降？”
李崇满脸络腮胡，脸色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江燃，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江燃停下脚步，微微垂首，没有像之前那样吓得浑身发抖，只是平静地开口：“总兵大人，末将刚醒，接到传令就立刻赶来了。”
“刚醒？”
坐在李崇下手的副将李虎突然嗤笑一声，站起身来。
他身材高大，满脸横肉，走到江燃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江参将这身子骨也太金贵了，寻常风寒就能躺上三天，要是真上了战场，怕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话一出，议事厅里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李虎是李崇的侄子，在营里向来仗着总兵的势力作威作福，最是看不起江燃这个“关系户”，每次都少不了带头羞辱。
他见江燃不说话，更是得寸进尺，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总兵大人，依末将看，江参将连弓都拉不开，指望他退敌，还不如让后厨的伙夫上！
伙夫至少有把子力气，能扛着菜刀砍几个匈奴人，总比某些人只会躲在营房里强！”
江燃抬眼看向李虎，对方的眼神里满是挑衅和不屑，嘴角还挂着恶劣的笑容。
他刚要开口，说自己观察到的匈奴军情——从马蹄声判断，来犯的匈奴骑兵虽有五百人，但马蹄杂乱，不像是精锐部队，更像是试探性的劫掠——可话还没到嘴边，李虎突然伸出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江燃的身体本就虚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顿时站立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在身后的柱子上。
李虎见状，笑得更得意了，拍着手说：“哎哟，这就站不住了？
江软蛋，别在这儿碍事了，赶紧回你的营房躺着吧，免得待会儿听到匈奴人的马蹄声，吓得尿裤子，丢了咱们燕云关将士的脸！”
“哈哈哈！”
满厅的将领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笑声震得屋顶的积雪都簌簌往下掉。
有人拍着桌子笑，有人指着江燃的背影议论，还有人故意模仿他踉跄的样子，整个议事厅乱成一团，哪里还有半分议事的严肃氛围。
江燃稳住身形，扶着身后的柱子。
他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不是羞愧，而是愤怒。
前世他可是让令***闻风丧胆的人物，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这具身体太过虚弱，硬拼肯定讨不到好，而且在议事厅里闹事，只会落人口实，让李崇有理由撤掉他的职位。
他平复了下情绪，压下心头的怒火，缓缓站首身体，目光掠过那些嘲笑他的将领，最后落在议事厅正墙上挂着的燕云关布防图上。
那是一张用麻布绘制的地图，上面用墨线标出了关城的防御工事、***和周边的地形。
江燃的目光快速扫过，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布防图上的漏洞太多了！
关城西侧的隘口，是匈奴最容易突破的地方，却只部署了五十名老弱残兵；北侧的烽火台之间距离太远，一旦被匈奴袭扰，根本无法及时传递信号；还有粮草库，竟然建在离城墙不足百米的地方，一旦匈奴用火箭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漏洞，随便一个被匈奴抓住，都可能导致燕云关失守。
“都别笑了！”
李崇猛地一拍桌子，制止了众人的哄笑，“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匈奴都快打到家门口了，赶紧商量怎么退敌！”
他瞪了江燃一眼，“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没我的话，别乱开口。”
江燃没再说话，如今他这副身体也只能默默走到角落里的空位坐下。
接下来的议事，完全成了李虎的独角戏。
他站在布防图前，唾沫横飞地说着自己的退敌计划：“总兵大人，末将认为，应该派五千精兵主动出关，首扑匈奴的大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让那些匈奴崽子知道咱们燕云关的厉害！”
其他将领纷纷附和，只有江燃皱着眉摇头。
主动出关？
以燕云关现在的兵力，五千精兵几乎是一半的战力，而且匈奴骑兵机动性极强，一旦中了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他刚想开口反驳，就迎上李崇警告的目光，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议事很快结束，李崇采纳了李虎的建议，下令明日一早出兵。
将领们纷纷起身离开，路过陈默身边时，大多都投来鄙夷的目光，李虎更是故意撞了他一下，低声嘲讽：“废物就是废物，在这儿待一天也没用。”
江燃没有理会，等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慢站起身，再次走到布防图前，仔细记下那些漏洞的位置。
他知道，明日李虎出兵，大概率会中匈奴的埋伏，到时候燕云关就危险了，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走出总兵府时，天色己经暗了下来，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在地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
江燃裹紧铠甲，刚走下台阶，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一个黑影，飞快地塞给了他一个油纸包，然后转身就消失在风雪中，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江燃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沉甸甸的。
他警惕地看了看西周，雪地里空无一人，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他快步走到一个背风的墙角，打开了油纸包，里面是一封封缄的密信。
他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借着雪光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却透着阴狠：“江燃通敌，证据在此，三日后匈奴破关，可保你性命。”
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私印，印文是“梁”字。
江燃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个私印，他在原主的记忆里见过，是二皇子身边最亲信的谋士梁文渊的私印！
他捏紧信纸，内心一阵慌乱。
二皇子？
通敌？
这明显是一个陷阱，先诬陷他通敌，等匈奴破关，再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身上，到时候不仅他性命难保，还会牵连与原主祖父交好的太子府一党。
好狠毒的算计！
风雪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江燃却感觉不到生疼。
他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二皇子，李虎，匈奴……这么多敌人都想置他于死地，很好，那他就一一接招。
他将密信塞进怀里，然后转身大步向自己的营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