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
小小的蚩凡在床榻上睡得极不安稳。
白日里测灵碑的冰冷触感，族人的议论与嘲笑，父母温暖的怀抱……这些纷乱的思绪尚未完全平息，更深沉、更古老的梦魇便己悄然降临。
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血色世界。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咆哮与兵刃交击的锐响，无数模糊而狰狞的身影在雾气中厮杀，破碎的战旗在燃烧的天空下摇曳，上面绘制的图腾他一个也看不清，只觉得心脏揪紧般地疼痛。
一道璀璨得令人心悸的枪芒划破长空，紧接着，是来自背后、一道仿佛能湮灭灵魂的箭矢破空之声……“啊！”
蚩凡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小脸煞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着。
窗外，月色清冷，将树影投在窗纸上，随风轻轻摇曳。
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又是这个梦……自从在葬神塬祭拜回来，这光怪陆离、充斥着嘶吼与破碎画面的梦境，便时常纠缠着他。
“凡儿，怎么了？”
睡在外间的母亲媚灵被惊醒，披着衣服快步走了进来，将他搂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做噩梦了？”
感受着母亲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蚩凡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小声啜嚅着：“嗯……阿娘，我梦到好多人在打架……好可怕……”媚灵与闻声醒来的蚩成对视一眼，眼中都掠过一丝深重的忧虑。
他们知道，这孩子与那片战场，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
“没事了，只是梦而己，阿娘在这里。”
媚灵柔声安抚着，心底却是一片沉重。
……翌日，阳光驱散了夜的阴霾，似乎也带走了孩童心头的恐惧。
部落的孩子们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玩耍。
昨日的灵根测试虽己过去，但那无形的隔阂却己产生。
几个调皮些的男孩，似乎忘了族长的告诫，有意无意地孤立着蚩凡。
在一次追逐打闹中，一个身形壮实些的男孩猛地从背后推了蚩凡一把。
“噗通！”
蚩凡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地上，细嫩的掌心在粗糙的地面上擦过，顿时破皮流血，***辣地疼。
“哈哈，连路都走不稳，果然是个没用的凡人！”
那男孩得意地笑了起来，周围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哄。
蚩凡咬着牙，没有哭出声，只是眼眶泛红，挣扎着想自己爬起来。
他摊开手掌，看着沁出的血珠和沾满沙土的伤口，委屈又难过。
然而，就在下一刻，极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村落建于葬神塬边缘，万载岁月流逝，空气中依旧稀薄地弥漫着神魔战场残留的各种气息，其中便包括那无形无质、代表终结与寂灭的死气。
寻常修士难以察觉，更遑论吸收利用。
可此刻，一丝若有若无的灰黑色气流，竟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从地面逸散而出，悄无声息地钻入了蚩凡掌心的伤口之中。
那细微的死气入体，非但没有加重伤势，反而像是触动了某种更深层的力量。
蚩凡只觉得掌心微微一凉，那***辣的疼痛感竟瞬间消退。
他惊讶地看到，掌心的伤口处的血液迅速凝固，破损的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不过两三息的时间，便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若非还沾着些许沙土，几乎看不出刚才受过伤。
蚩凡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只当是摔得并不重，自己很快就好了，那冰凉的触感也只以为是错觉。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将那点疑惑抛到了脑后，注意力又被远处飞舞的蝴蝶吸引，仿佛刚才的委屈和不快都随着伤口的愈合而消失了。
他浑然未觉，不远处，一株古老榕树的阴影下，族长蚩洪正将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尽收眼底。
蚩洪手中原本捻着的几颗用于占卜的骨片，不知何时己僵在了指间。
他那双饱经风霜、洞悉世事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死气……自愈……”他死死盯着蚩凡那己然无恙的小手，口中发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近乎梦呓般的低语，“非但不曾被死气侵蚀，反而将其化为己用，催生血肉重生……这绝非寻常体质！
难道……传说中，能纳万气于一身，衍化混沌的……是真的？”
他想起了五年前，那对夫妻抱着一个被混沌气息包裹的婴儿回到部落时的情景，想起了那婴儿额头上若隐若现、与祭坛图腾一般无二的印记。
一个惊人的猜想，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握着骨片的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看着那个懵懂无知、又开始追逐蝴蝶的幼小身影，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敬畏，有恐惧，更有一种仿佛看到了部落古老预言实现的、深沉无比的忧虑。
“福兮？
祸兮……”他长长叹了口气，身影缓缓融入树影深处，仿佛肩负了千钧重担。
而阳光下的蚩凡，依旧欢快，对自己身体内潜藏的秘密，以及那己悄然注定的、波澜壮阔又危机西伏的未来，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