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沈清辞回府后,便高烧不退,噩梦缠身,一病不起。
所有人都道她是山中淋雨风邪入体,受了风寒。
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是被惊破了胆。。。。。
是夜,寿安堂内,沉水香的气息幽微如丝,烛台的光晕被纱罩笼着,只映亮榻周一小方天地,更显夜色深沉。
沈清辞披着月白绫缎外衫,墨发松松,由周妈妈引着,悄无声息地走入。
她脸色是病后的苍白,眼底却是一片被冰雪涤荡过的清明,那份惊惧己被深埋,只在偶尔垂眸时,泄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惹人怜爱的脆弱。
她敛衽行礼,姿态柔顺,唤了声:“祖母。”
沈老夫人并未睡下,只歪在暖榻的引枕上,手中缓缓撵动着一串沉香木佛珠,似在闭目养神。
闻声,她眼帘微抬,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温和道:“过来坐。
夜里风凉,你病刚好,仔细些。”
沈清辞依言坐到榻边的绣墩上,双手安静地置于膝上,指尖却微微蜷起,抠住了柔滑的缎面。
室内一时只闻灯花轻微的哔剥声,与那佛珠相扣时几不可闻的窸窣。
片刻沉寂后,沈清辞抬起眼,眸光如水,望着祖母,声音轻软得像怕惊扰了这安宁:“祖母,孙女儿前几日在弘福寺……除了淋雨,还遇到一桩事。”
老夫人撵动佛珠的手未曾停顿,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孙女儿……无意中,听到有人在禅院里说话。”
她语速平缓,吐字却异常清晰,“说的似乎是……朔风城的‘水道布防’与‘烽燧密码’,还提到‘秋汛月圆夜’,‘枯水河道’……以及,野狼谷的埋伏。”
她每说一个词,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
沈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拇指,几不可察地压紧了一颗珠子,那平稳圆滑的节奏出现了刹那的、生涩的凝滞。
她依旧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仿佛浑不在意,只是那呼吸的频率,几不可闻地缓了一瞬。
沈清辞继续说着,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精准:“他们还说……待父亲兵败,便让王贲副将出面,指认父亲……是为保全兄长性命,才‘通敌求降’。”
“咝——”一声极轻微、几乎被沉水香气吞没的细响。
是沈老夫人腕间那串盘得油润温泽的沉香木佛珠,串联的丝线因她无意识骤然加重的指力猛然绷紧,珠子与珠子死死相抵,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哀鸣。
那声音轻得如同幻觉,却让这满室的静谧,瞬间有了千斤之重。
老夫人终于缓缓睁开眼。
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历经风霜后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惯常的、温和的弧度。
唯有那双看向沈清辞的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古井。
沈老夫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孙女,看了许久。
目光里有审视,有衡量,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的了然。
“看来,” 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能定人生死的重量,“这场雨,是把你浇醒了。”
沈清辞心口一酸,“是。
孙女儿……不能再糊涂了。”
沈老夫人将手中佛珠轻轻放下,置于榻边。
那动作从容不迫“既然醒了,往后,就多用眼睛看,多用脑子想。
这府里府外,人心隔着肚皮。
哪些是鬼,哪些是人,你得自己分清楚。”
“病大好了,你来帮我看看账本,理理家务。
祖母老了。”
只有在这沉水香的氤氲与昏暗的烛光里,于只言片语间,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却重于泰山的权力的托付。
沈清辞俯下身额头触地,行了一个大礼。
再抬头时,她眼中水光潋滟,纯真如初,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柔顺的冷冽弧度。
“是,祖母。
孙女儿,定不负祖母教导。”
夜色浓稠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