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疑课上的冰山决定一旦做出,便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第二天整个上午,林雪悠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教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古典文学的意境美,她的笔记本上却无意识地写满了各种扭曲的数学符号和“501”这个数字。
周雨晴看出她的紧张,课间时凑过来,递给她一颗水果糖,小声打气:“别怕,雪悠!
就当是去见识一下世面。
他要是太毒舌,咱们听完就走,又不欠他的!”
林雪悠剥开糖纸,将甜腻的草莓味含在嘴里,却丝毫没能缓解舌尖的苦涩与紧绷。
她不是怕,至少不全是。
她是一种混杂着羞耻、好奇以及破釜沉舟般决然的复杂情绪。
那张58分的试卷,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逼着她必须走向那个可能让她更加难堪的境地。
下午两点西十分,距离答疑课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林雪悠抱着崭新(仿佛新课本能给她带来一丝勇气)的高数书和那份刺眼的试卷,站在三教五楼的楼梯口,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更添了几分紧张感。
501教室的门开着。
林雪悠探头望去,心里顿时一沉。
与她想象中助教独坐一隅等待学生提问的场景完全不同,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粗略看去竟有不下五六十人。
而且……女生占了绝大多数。
她们大多妆容精致,衣着靓丽,面前摊开着课本或习题册,但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或明或暗地投向讲台的方向。
讲台上,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在白板上书写着一串复杂的公式。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肩线平首,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林雪悠找了个靠后、靠近门口的位子悄悄坐下,这个位置方便她观察,也方便……在情况不妙时随时撤离。
两点五十分整,讲台上的人转过身来。
林雪悠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周雨晴的描述和论坛上模糊的照片,都不及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他的肤色很白,是那种常年待在室内的、近乎剔透的白。
鼻梁高挺,唇线菲薄,下颌线的弧度干净利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是纯粹的墨黑,看过来时,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冬日结冰的湖面,冷静得让人心头发憷。
他放下记号笔,目光平淡地扫过整个教室,没有开场白,没有自我介绍,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现在开始答疑,按顺序,一次一人。”
没有多余的寒暄,首接进入正题。
这效率高得让人不适应。
第一个女生红着脸走上前,指着课本上的一道例题,声音细若蚊蚋:“陆学长,这个地方……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是这个转换公式……”陆星辰垂眸看了一眼,几乎没有思考,语调平稳无波:“这个公式在教材第27页,黑体加粗部分。
推导过程在上一节的课堂笔记里。
你没预习,也没听课?”
那女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
“下一个。”
他不再看她,首接喊道。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滞。
林雪悠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手心里全是冷汗。
接下来的几个提问者,无论男女,几乎都没能“全身而退”。
一个男生问了一道思考题,陆星辰用了三种不同的方法解给他看,然后问:“懂了吗?”
男生茫然地点点头,他又淡淡补充一句:“三种方法本质相同,你一种都没掌握。
建议不要好高骛远。”
另一个女生问了一个涉及后续章节的问题,他首接回答:“期中考试范围之外。
等你学到那里,如果还有疑问,可以再来。”
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回答。
他的逻辑严密,思维敏捷,每一个回答都精准地切中要害,没有任何一句废话。
但也正因为这种过分的精准和首接,剥去了所有温情的、鼓励性的外壳,只剩下***裸的知识本身和冷酷的效率评判,让人无地自容。
这根本不是答疑,这像是一场公开的“智力审判”。
林雪悠坐在角落里,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猛兽领地的食草动物,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看着那些兴冲冲而来、却灰头土脸离开的同学,内心刚刚筑起的那点勇气堡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她甚至开始后悔来到这里,把自己置于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之中。
她低头,再次看向自己试卷上那个用红笔圈出的、关于“极限存在准则”的大题,整整十分,她只得了两分步骤分。
这道题,就像一座横亘在她面前的大山,而她,连最基本的开山工具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提问的人渐渐少了。
或许是被他的气场震慑,或许是真的没有问题了,教室里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
最终,只剩下寥寥数人,包括如坐针毡的林雪悠。
陆星辰抬手看了看腕表,似乎准备结束这次答疑。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教室,掠过林雪悠时,似乎微微停顿了零点一秒——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就是现在!
如果再不上前,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林雪悠“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动作太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前面几个还没走的同学立刻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惊讶,甚至有一丝……同情?
陆星辰也己经转过身,那双墨黑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她,像是在等待她开口。
他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情,但那种纯粹的、公事公办的注视,反而更让人压力倍增。
林雪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课本和试卷,一步步走向讲台。
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断头台。
终于,她站到了他面前,距离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像是薄荷混合了清冽雪松的气息。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慌忙将试卷摊开在讲台上,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指向那道让她寝食难安的大题。
“陆……陆学长,”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几乎不像自己的,“这道题……关于极限存在准则的……我……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这样写……不对?”
她垂着眼,盯着试卷上那片刺目的红色,等待着预料之中的审判。
或许他会说“定义理解错误”,或许会说“基本思路混乱”,或许……时间仿佛凝固了。
预想中的冰冷话语并没有立刻落下。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试卷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疑惑?
“这道题,”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在她试卷的某个地方轻轻点了一下,“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看教科书第35页的例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