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东洲云岭深处，青灵宗后山，药园茅屋静立在林间空地上。
屋里只有一张木床，一张破桌，一盏油灯。
墙角靠着一把药锄，旁边堆着几个竹篓和布袋。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草药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我睁开眼，躺在硬板床上。
脑袋嗡嗡作响，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拼不完整。
最后的印象是加班到凌晨，在工位上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然后眼前一黑。
再醒来，就成了这个人。
湖飞，青灵宗后山药园小管事，年过百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形佝偻。
炼气期修为，百年未进半步。
资质平平，无人问津。
我试着动一下手指，身体僵硬得像生锈的铁器。
坐起来时腰背咔咔作响，不得不扶住床沿才能稳住。
床板靠近枕头的位置，有一道浅浅的刻痕，横着划了很长一条。
不是一次完成的，像是有人在这里反复划下，一年又一年。
我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紧。
走到墙边铜镜前，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皮肤松弛，眉毛花白，眼窝深陷。
可那双眼睛——还清亮，带着一点不属于这具躯壳的清醒。
我盯着镜子里的人，低声说：“我是湖飞。”
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我是药园管事。”
我又重复一遍，像是说给自己的灵魂听。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弟子走进来。
穿着杂役服，二十出头的样子，脸圆，眉粗，眼神里没有敬意。
他是阿福，负责协助药园日常清理的低等杂役。
原主记忆里有关于他的片段：懒、嘴碎、看不起老人。
阿福一眼看见我站在镜子前，皱眉道：“还杵着？
太阳都快出来了。
紫云草今天要除草，你不去谁去？”
我没答话，慢慢转过身，拿起靠在墙边的药锄。
药锄比想象中沉，握在手里手微微发抖。
这具身体太老了，连站稳都要用力。
我低头从床头摸出一个旧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粒灰白色的培元丹。
低阶丹药，每月从丹阁领取，对炼气期修士有些微助力，但对我这种经脉堵塞的人来说，基本无用。
可原主每天都会吃。
我倒出两粒，放进嘴里。
味道苦涩，咽下去时喉咙发紧。
阿福冷笑一声：“装模作样。
吃一百年也没见你升过一级。”
我还是没说话，披上挂在墙上的灰色外袍。
衣服陈旧，但干净，袖口补过两块布，针脚细密。
我抓着药锄，一步步往门口走。
腿不太听使唤，右膝有点疼，每一步都慢，但没停。
经过阿福身边时，他侧身让开，嘴里嘀咕：“废物占着位置，连个新人都不如。”
我停下，左手攥紧药锄柄，指甲掐进掌心。
血渗了出来，温热。
我走出屋子，晨风扑面，带着山林湿气。
远处雾气未散，药园轮廓隐约可见。
一片片药田整齐排列，紫云草、寒露藤、金线兰……都在等着人打理。
这就是我以后的日子。
日复一日，除草、浇水、采药、晒干、入库。
没人记得你，也没人会在意你什么时候死。
我抬头看着天。
东方泛白，太阳快要出来。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没有灵根，丹田像一块死地，试过几次调动灵气，毫无反应。
经脉阻塞严重，比普通人还不如。
这副身体活了一百多年，却始终卡在炼气期，从未突破。
资质差到极点。
可我不想认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附身在这个老头身上。
但我记得前世的事——我是个普通上班族，朝九晚五，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最后累死在工位上。
如果这一世还是这样，熬到寿尽而亡，那我宁愿现在就跳崖。
可我没跳。
因为我知道，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要抓住。
我拄着药锄，站在屋前小路上，望着药园入口。
那里有条石板路，通向第一片药田。
我迈出左脚，踩上去。
脚底传来石头的凉意。
走了几步，膝盖越来越疼，呼吸也变得粗重。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滴进眼睛里，有点刺。
但我继续往前。
身后，阿福还在屋里翻东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他不会想到，这个被他嘲笑的老管事，心里正想着怎么活下去，怎么变强，怎么打破这该死的命运。
我走到药田边，放下药锄，弯腰拔起一根杂草。
动作笨拙，手指不灵活，拔了半天才扯出来。
草根沾着泥，我盯着它看了两秒。
然后扔进旁边的竹篓。
我又拔第二根。
第三根。
太阳升起来了。
阳光照在药田上，紫云草叶片泛起淡淡光晕。
我继续干活。
手越来越稳，呼吸慢慢调匀。
虽然不能用灵力，虽然身体衰老，但我还能动，还能思考，还能记住每一天发生的事。
这就够了。
至少现在够了。
我不求飞升成仙，也不求名震天下。
我只想活得明白一点，自由一点。
我不想再被人叫一声“老废物”，就只能低头听着。
我首起腰，回头看了一眼茅屋。
那扇破门静静关着，像一座坟墓的入口。
而我，己经走出来。
我转身面向药园，重新握紧药锄。
今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除草、松土、检查虫害、记录生长情况……都是琐事，没人看重。
但这是我的起点。
我湖飞，从今天开始，正式在这青灵宗后山，活下去。
哪怕只能做个管药草的老头，我也要活得不一样。
我低头看了看手掌。
血己经干了，留下几道暗红痕迹。
不疼。
我抬起脚，踏进药田。
第一步，走完了。
接下来，是第二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