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冷风顺着衣领钻进去，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项目总监王浩靠在昂贵的人体工学椅上，十指交叉，姿态闲适地审视着站在办公桌前的顾远。
“顾远啊，来公司多久了？”
王浩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五年了，王总。”
顾远回答，声音有些干涩。
王浩点点头，从手边的一摞文件中，抽出最上面的一份，用两根手指轻轻推了过来。
白纸，黑字。
最顶上那几个加粗的宋体字，像是带着冰碴，狠狠刺入顾远的眼球——“优化通知”。
“公司战略调整，项目组需要缩编，你知道的，今年大环境不好。”
王浩的语气充满了程式化的惋ăpadă，嘴角却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是公司给你的N+1补偿协议，签了吧，好聚好散。”
顾远的目光没有看那份协议，而是落在了王浩推文件过来的那只手上。
手腕上，一块崭新的劳力士“绿水鬼”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泽。
顾远认得那块表。
上个季度，他带领团队通宵三个月赶出来的项目，为公司创造了近八位数的利润。
项目庆功宴上，王浩意气风发，说所有人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功臣。
现在，功臣坐在这里，面对着一份优化通知。
而那笔利润的一部分，显然己经变成了王浩手腕上的战利品。
真晃眼。
顾远心里重复了一遍，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没有去接那份协议，也没有去看那支笔。
“王总，我不签。”
顾远抬起头，首视着王浩，“按照劳动法，公司单方面解除合同，需要提前三十天通知，或者支付代通知金。
这份协议，我需要时间看一下。”
他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王浩脸上的客套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眉头一皱，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属于上级者的压迫感顿时弥漫开来。
“顾远，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公司给你N+1，是情分。
你要是想走法律程序，那就慢慢耗着，我奉陪到底。
不过我提醒你，你以后还想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顾远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这种沉默的对抗，让王浩的不耐烦达到了顶点。
他收回文件，往桌上一摔。
“行，你骨头硬。
那就按流程办，现在就去办交接！”
顾远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熟悉的工位，他习惯性地想打开内部系统，将手头的工作收个尾。
屏幕上弹出的却是一个冰冷的红色对话框。
您的访问权限己被注销。
他试着登录自己的工作邮箱，同样的结果。
账号不存在或密码错误。
动作真快。
顾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五年，他为这个系统写下了几十万行代码，如今，它却用最无情的方式将他拒之门外。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他拿出来，屏幕上亮起的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李娜。
他们在一起五年了。
从大学毕业，到一起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打拼，他以为他们会走到最后。
点开信息，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我们分手吧。”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个告别的表情。
顾远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窗外。
没有电视剧里那种男女主角在楼下拥吻的狗血场面。
楼下的车流依旧川流不息，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只有一辆刺目的红色保时捷718从地库的出口呼啸而出，汇入车流。
那个车牌号……顾远记得，王浩上周刚在朋友圈里炫耀过这辆新提的座驾。
他没有看到李娜的身影。
但他什么都明白了。
所有的线索在脑海中串联成一个完整而残酷的事实。
原来裁掉他的不是公司战略，而是枕边人吹的耳旁风。
原来他通宵加班，呕心沥血，只是为了给别人的新车和新欢买单。
多么可笑。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句“我们分手吧”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过去五年的愚蠢。
“顾远。”
一个公式化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公司HR，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手里拿着一个空荡荡的纸箱。
“根据公司规定，请你立刻收拾个人物品，办理离职手续。”
HR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在处理一件废弃的办公用品。
保安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似乎他是什么危险分子。
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
几十道目光，或同情，或怜悯，或幸灾乐祸，或漠不关心，从一个个格子里投射过来，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背上。
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
那些曾经和他称兄道弟、一起喝酒撸串的同事，此刻都低下了头，假装忙于工作。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顾远面无表情地将桌上那盆养了三年的绿萝、一个印着代码的马克杯、以及一个旧的键盘手托，一件件放进纸箱。
东西很少，少到可怜。
在两名保安一左一右的“护送”下，顾远抱着纸箱，走过长长的办公区。
他走得很稳。
每一步，都像是在和过去五年的青春告别。
首到走出那栋闪耀着玻璃幕墙光辉的A级写字楼，站在夏日午后灼热的阳光下，顾远才感觉到一丝不真实。
天，还是那么蓝。
车，还是那么堵。
世界没有因为他的失业和失恋，而有任何改变。
回到那个位于城中村，只有十几平米的狭窄出租屋。
顾远将纸箱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把自己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潮湿而泛黄的霉斑。
愤怒、屈辱、背叛、不甘……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冲撞，最后却只化为一片死寂。
他掏出手机，屏幕解锁。
主屏幕的正中央，一个蓝色的APP图标安静地待在那里。
“奋斗者之家”。
这是公司强制所有员工安装的内部APP，无法正常卸载，每天推送着各种打鸡血的企业文化和加班通知。
曾经，他以为这是他梦想起航的地方。
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设计精美的电子牢笼。
顾远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他没有哭，也没有怒吼。
他只是平静地打开了手机的“设置”界面，连续点击版本号，进入了开发者模式。
一行行普通用户看不懂的选项出现在屏幕上。
顾“远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找到了那个深藏在系统底层的命令行终端。
作为一名顶级的程序员，他有无数种方法，让一个流氓APP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
再见了，我愚蠢的五年。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指尖重重落下，输入了一行特殊的底层清除指令。
回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