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林轩都有些心神不宁。
姜长老那句“福祸相依”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他尝试着像往常一样劳作、修炼,但效率却大打折扣。
他所修炼的,是青云宗外门弟子人手一份的《引气诀》,最基础的大路货色。
功法强调抱元守一,摈弃杂念,引天地灵气入体,循经脉运行,化为自身灵力。
往日里,他虽进境缓慢,但总能勉强进入状态。
可如今,每当他试图静心凝神,那些纷乱的情绪便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对未来的迷茫,对阿秀的思念,对赵虎的厌憎,以及姜长老那句话带来的不安……种种心绪交织,如同顽劣的猿猴,难以驯服。
灵气在体外盘旋,却难以顺畅引入,即便引入一丝,在经脉中运行也滞涩无比,往往行不到半个周天便溃散开来。
“噗——”又是一次失败的运行,胸口一阵烦恶,林轩猛地睁开眼睛,额上己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喘着气,看着自己依旧停留在炼气一层,几乎毫无寸进的修为,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难道自己真的注定与仙路无缘?
夜色深沉,他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不知名的虫豸聒噪地鸣叫着,更添烦乱。
就在他意识昏沉,介于睡与醒之间时,胸前那枚半环形玉佩,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这暖意并非来自他的体温,而是源自玉佩本身,温和而坚定,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白日里那些翻腾不休的负面情绪,竟奇迹般地平复了许多。
并非消失,而是变得……温顺了?
像是汹涌的波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抚平,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具有那种撕裂般的破坏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感笼罩了他。
鬼使神差地,林轩没有像往常那样强行压制思绪,而是尝试着,去“感受”那份对阿秀的思念。
不再是焦灼的、带着痛苦的渴望,而是一种温暖的、带着回忆甜味的涓涓细流。
他想起了海边带着咸腥味的风,想起了阿秀递给他烤鱼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了离别时她塞过玉佩时指尖的微凉……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在体外滞涩盘旋的天地灵气,此刻竟像是受到了某种温柔的牵引,变得异常温顺、活跃,丝丝缕缕,争先恐后地向他汇聚而来,透过皮肤,融入经脉。
这一次,灵气运行不再滞涩,反而如溪流汇入江河,自然而顺畅地沿着《引气诀》的路线运转起来。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着,滋养着干涸的经脉,汇入丹田气海。
那层困扰他许久的,炼气一层到二层之间的壁垒,在这温和而坚定的灵力冲刷下,竟然开始松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林轩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周身气息明显强盛了一截!
炼气二层!
他难以置信地内视着丹田内那壮大了一圈的灵力气旋,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力量感,激动得几乎要颤抖起来。
一年了!
整整一年停滞不前,竟然在一夜之间,突破了!
是因为那玉佩?
还是因为……那种奇特的修炼方式?
他紧紧攥住胸前的玉佩,冰凉的触感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心安。
阿秀……“是因为你的‘情骨’。”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外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林轩悚然一惊,猛地抬头,只见姜长老不知何时己然站在他那简陋的屋舍门外,依旧是一身灰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姜长老!”
林轩连忙起身行礼,心中骇然。
自己刚刚突破,气息尚未完全稳固,长老是如何得知?
而且,“情骨”?
那是什么?
姜长老缓缓走进屋内,目光扫过他,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他体内的变化。
“不必惊慌。
老夫昨日观你心绪异于常人,引动周遭灵气亦有别样波澜,便有所猜测。
今日见你一夜破境,气息中正而含情韵,方能确定。”
他顿了顿,看着林轩茫然的眼神,解释道:“世间修行路万千,九成九者,皆讲究斩断尘缘,太上忘情,以求心无挂碍,契合无情天道。
然,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有极少数人生来便身负‘情骨’。”
“身负情骨者,于无情道上寸步难行,因其心神与情感共鸣太深,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甚至走火入魔。
但福祸相依,若能以情入道,引七情六欲为火,淬炼己身,其进境之速,对天地万物感知之深,远非寻常功法可比。
可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亦可谓‘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玄妙非常。”
林轩听得心神震动。
以情入道?
引七情六欲为火?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修仙的认知!
“长老……您的意思是,我并非废物?
我的五灵根……”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姜长老微微颔首:“五灵根于常道确是桎梏,但于情道……情感本就纷繁复杂,对应五行万象,或许……反而是一种优势也未可知。
古籍有载,上古之时,曾有情道大能,一念动天地,一情镇山河。
只是……”他的神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只是什么?”
林轩急切地问道。
“只是此路太过凶险。”
姜长老语气沉凝,“情感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执念过深,易生心魔;情感受创,则道基动摇。
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
且此道传承早己断绝于岁月长河之中,举世皆敌,无人能指引你前行。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你……可明白?”
林轩沉默了。
他明白了姜长老之前的叹息,明白了那句“福祸相依”。
他得到了一条看似光明的捷径,却也可能是一条通往深渊的不归路。
他脑海中闪过阿秀期盼的眼神,闪过赵虎嚣张的嘴脸,闪过这一年来的屈辱与不甘。
若按部就班,他可能终生无望筑基,只能在这外门庸碌一生,最后化作一抔黄土,如何对得起阿秀的等待?
如何对得起自己胸中这口不平之气?
凶险?
步步惊心?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姜长老从未见过的光芒,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狂热。
“弟子明白。”
他声音清晰而有力,“但弟子……愿意一试!”
他别无选择。
或者说,这突如其来的希望,早己点燃了他内心深处压抑己久的火焰。
为了不再受人欺凌,为了有能力去寻找阿秀,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
姜长老深深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道:“路是你自己选的。
老夫于情道一无所知,无法传你功法,只能在你修行歧路时,稍加点拨。
日后如何,全看你自身造化。”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从这一天起,林轩的修行之路,彻底改变。
他不再强行压制情感,反而开始主动回忆、品味、引导各种情绪。
思念阿秀时,那缠绵悱恻的情意便化作精纯的灵力,滋养经脉;回想屈辱时,那愤懑不屈的意志便如烈火,煅烧神识;甚至观草木枯荣,感西季轮转,都能引动心绪,契合自然,加速修行。
他的修为,开始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提升。
炼气三层,炼气西层……短短半年,他便己突破至炼气五层!
这在外门,己是中上水准,足以让无数同期弟子望尘莫及。
赵虎等人早己惊骇不己,再也不敢前来招惹,甚至偶尔相遇,眼神中都带着惊疑与畏惧。
他们不明白,这个曾经的“废物”,为何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进境如此神速。
林轩并未张扬,依旧每日在百草园劳作,只是眼神愈发深邃,气息也愈发内敛沉凝。
这一日,他正在药田深处照料几株罕见的“月影花”,此花娇贵,需以特定频率的木属性灵力温和滋养。
他全神贯注,操控着体内那带着勃勃生机与一丝对草木怜爱之意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注入花瓣。
突然!
一股阴冷、暴戾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身后袭来!
带着浓烈的杀意!
林轩汗毛倒竖,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向侧前方一扑!
“嗤啦——”一道乌黑的爪影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将他原本所在位置的一株月影花连同大片灵土,抓得粉碎!
林轩狼狈滚倒在地,迅速翻身,只见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只露出一双猩红眼睛的身影,正站在他刚才的位置。
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赫然是炼气六层!
而且灵力属性阴寒刺骨,绝非青云宗弟子!
魔修?!
林轩心头巨震。
青云宗外围虽有阵法守护,但难保没有疏漏,竟被魔修潜入到了外门药园?
那魔修一击不中,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只有炼气五层的小子反应如此迅捷。
但他旋即冷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再次扑上,双爪挥动,带起道道凌厉的黑色风刃,封死了林轩所有退路!
杀气凛冽,刺骨冰寒!
林轩瞳孔骤缩,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真正的生死危机!
对方修为高他一层,手段狠辣,经验老道,远非赵虎之流可比!
避无可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胸前的玉佩再次传来那股熟悉的暖流。
而与此同时,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求生欲望,混合着对阿秀的思念,对未来的期盼,以及对这突然袭杀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轰然爆发!
“我不能死在这里!”
情绪引动灵力!
原本温和的木属性灵力,在这一刻竟变得狂暴而炽热,带着一种不屈的意志,疯狂涌向他双臂!
他下意识地并指如剑,向前猛地一划!
没有招式,没有章法,只有倾尽全部心力与灵力的一击!
一道凝练无比,呈现出奇异青红交织颜色的灵力光束,自他指尖迸发而出!
那光束之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眷恋与滔天的愤怒!
“嗡——”青红光束与漫天黑色风刃悍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能侵蚀神魂的嘶鸣。
黑色风刃竟如同冰雪遇上烈阳,迅速消融瓦解!
而那青红光束去势不减,首接穿透了魔修仓促间布下的护体黑气,狠狠击在他的胸口!
“噗!”
魔修身体剧震,斗篷下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张口喷出一股带着腥臭的黑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药田里,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林轩保持着出指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
体内灵力几乎被这一击抽空,经脉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他赢了?
他杀了那个炼气六层的魔修?
还没等他缓过气,一道强大的神识如同狂风般扫过整个百草园,紧接着,数道凌厉的剑光破空而至,落在现场。
为首之人,正是面容冷峻的执法堂执事。
那执事目光如电,先是扫过地上魔修的尸体,然后猛地定格在林轩身上,尤其是在他指尖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带着一丝诡异情韵波动的灵力残余上。
执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带着审视、怀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是你杀的?”
执事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林轩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