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定义的我们

(兄妹亲情十五岁时，奶奶用八千块，想把我卖给隔壁村的瘸子。我抄起篾刀，

心里想的是：等她死了，或者我死了。我哥扔过去一个存折，

里面是我们攒了两年的三千块学费。他说：“从今天起，她的事，不用你管。

”奶奶骂我是不得好死的扫把星。我和我哥，一个编着五毛钱的竹编，

一个剪着十几块的视频。在淤泥里，一点点攒我们的路。伤痕，也可以是力量的图腾。

01大锅里的猪食咕嘟着，冒出一股酸腐的馊气。我蹲在灶前添柴，火苗蹿动，

烤得小腿上的旧伤又疼又痒。王婆婆那把黏腻的嗓子，混着奶奶嗑瓜子的声响，

从里屋一道飘进来。“……八千，顶天了。就是买去生儿子……她初中也念完了，

要是跑出去打工，钱还能到你手上？这几年不是白养了？”奶奶嗑瓜子的声响顿了顿，

慢悠悠回：“成，什么时候来领人？”“哐当！”火钳砸在泥地上。我没捡，

转身抄起墙角那把磨得发亮的篾刀，刀面映出我阴沉的脸。八千块。这就是我的价钱。

还抵不上奶奶给自己挑的坟地。奶奶送走人后，转身堵在灶屋门口。那张枯树皮似的老脸上，

眼皮耷拉着，看我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破烂家物。“死丫头，猪喂了没？

一天天磨洋工……”她话还没说完，目光从我手里的刀，滑到我脸上。声调突然拔高，

尖得像要划破耳膜：“你摆脸色给谁看？啊？是不是又忘了跪碎瓦片是什么滋味了？

”她冲过来，干瘦的手指狠狠拧在我胳膊上。钻心地疼。我没躲，也没吭声。

眼睛死死盯着角落。那里有个药罐，正在给我哥煨着腿伤的药。心里有个声音在喊：林序妍，

再忍忍。等哥哥的腿不疼了，等我们攒够钱了。或者……等她死了。“吱呀！”侧屋门响了。

我哥扶着门框挪出来。他左边的裤管，空荡荡地垂着。他没看奶奶，

目光先落在我攥着篾刀的手上。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然后，他转向奶奶，

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棕色的存折，扔到她脚边。“里面有三千。”我哥声音很安静，

像冬天的湖面，“你自己去镇上取。”“从今天起，她的事，不用你管。”他顿了顿，

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你再打她主意，我立刻带她走。”“爸的抚恤金、这房子，

我会找律师，一笔一笔跟你算清楚。”他盯着奶奶瞬间涨红的脸，加重语气说：“你看我，

敢不敢。”奶奶的眼珠子几乎瞪出来。“林序晨！你反了天了！为了这个丧门星，

这么对你亲奶奶？那些钱早花光了！房子是林家的，你想都别想！”我哥没理她。

他只朝我抬了抬下巴。“序妍，过来。”我松开了手。篾刀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走到他身边，他熟练地把手臂架在我肩上。我们俩，像两棵长歪了却死死缠在一起的树。

撑着他，一步一步，挪回我们的小屋。奶奶尖厉的诅咒追在身后：“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

你们俩都不得好死！”“嘭。”房门关上。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02屋里比灶屋还暗。只有我哥那台旧电脑屏幕，发着点冷光。我扶他小心坐下，

他额角一层细密的汗。站久了，他腿受不了。“疼吗？”我嗓子有点哑。他摇头，

鼠标已经点在了一个视频文件上：“老样子，一会儿就好。”我没再说话。

走到屋角那堆竹篾前，坐下，拿起编了一半的竹蜻蜓。手指翻飞，竹条听话地交织。

我得编快点，再多点。周末赶集，一个卖五毛。十个就是五块。那没了的三千块，

是我和我哥这么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预备支付我上学的学费。现在，没了。扔出去，

只换个“暂时安全”。我编完一只，立刻拿起新竹条。动作更快了。篾片在虎口划了道口子。

血珠渗出来，我放嘴里抿了一下，继续。我哥敲键盘鼠标的手指，也更快了。

屋子里只剩竹篾的窸窣声，和他电脑里细微的音效。“哥。”我盯着手里成型的竹编小鸟，

突然开口。“嗯？”他没抬头。“我们重新攒。”我说。“好。”奶奶的咒骂，

隔壁村的瘸子，八千块的卖身价……都像这屋里昏暗的光，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我心里那点东西，还没灭。我得读书。必须读出去。我把编好的竹编小鸟轻轻放一旁。

它小小的，昂着头。好像下一秒，就能飞起来。飞出去。02我到底还是去上了高中。

通知书来那天，奶奶拍桌子骂：“赔钱货读什么书！早点找个人嫁了才是正经！

”我哥正回邮件，头也没回：“学费我们自己出。她考上大学，彩礼能翻十倍不止。

”奶奶的骂声卡住了。她浑浊的眼珠转了几圈，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没再反对。她在意的，

无非就是这些。在学校，我像个影子。校服是镇上扶贫办发的，洗得发白。

别人结伴去小卖部，我躲在教室最后排，膝盖上铺着旧布，

手指飞快地编着五毛钱一个的竹蜻蜓、小蚱蜢。没人跟我说话。正好，我省下时间多编几个。

除了周老师。她是我语文老师，身上有股墨水味，和这小镇格格不入。她看我的眼神里，

没有那种让我不自在的怜悯。一天放学，雨很大，我没带伞，留在教室编竹篮。她走进来。

“林序妍，你编的是什么？我能看看吗？”我下意识想把竹篮藏起来，

准备迎接“读书要专注”或者“在学校不该做这个”之类的说教。但我点了点头，

还是把东西递了过去。她接过去，看得很仔细，手指抚过竹篾交错的纹理。“手艺真好。

”她轻声说，“线条、结构，都很特别，有…有一种生命感。”我愣住了。生命感？第一次，

有人看到我这些为了换钱的竹编，说的不是“便宜”，而是“生命”。那晚，

我一边帮我哥按摩僵硬的左腿，一边说了周老师的话。他盯着屏幕，很久没说话。

屋里只有我手掌摩擦他腿部肌肉的声音。然后，他最小化了剪辑软件，

开始搜索“竹编线上销售”、“非遗手艺市场”。我们俩凑在屏幕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屏幕的光映在我们脸上，也映亮了我们眼底那点微弱的希望。我们决定试试。

用我哥那台旧手机，拍我编竹编的过程，一段一段，他再做剪辑，配音乐。

我哥托人联系上一个关注“非遗”的博主“山林”。我们把视频和照片发给了他。

等待回复的那两天，我哥刷新邮箱的频率比平时高了数倍。第三天晚上，“山林”回复了，

邮件很短：东西有灵气。可以试试。附上平台链接和操作指南。我们一夜没睡，

照着指南，以“竹间”为名，开了个小网店。开头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哥每天刷新几十遍后台。我看着墙角的竹编：“哥，是不是不行？城里人谁会看得上这个。

”他摇头，眼睛还盯着屏幕：“才刚开始。好东西，需要时间被人看见。

”第一个订单来的时候，是个周末清晨。我哥刷新页面，动作顿住了，然后猛地咳嗽起来，

脸涨得通红。我吓坏了，赶紧给他拍背。他指着屏幕，说不出话。我凑过去看——后台提示，

一个新订单，买走了一个竹编笔筒和一个小收纳盒。我们俩对着那行小小的字，看了一分钟。

我哥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说：“包装得做好点，不能让人家觉得不值。

”我们翻箱倒柜找出旧报纸和干草，仔细填充在一个硬纸箱里。我还在包裹里，

悄悄多塞了一只新琢磨出来的小枯叶蝶。几天后，我们收到了第一条评价：宝贝收到了，

包装很用心，手艺超乎想象！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手作的温度，尤其是那只小蝴蝶，

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生命力”。周老师也这么说。我摸着屏幕上那三个字，眼眶发酸。

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裂了道口子。生意慢慢好起来。“竹间”关注变多了。

订单从几天一个，甚至有时候一天能有几个。我编的速度快跟不上了。手指上的口子更多，

旧伤叠新伤，指尖全是厚茧。但我心里是满的。每做完一个，我都觉得，

我手里的不只是竹编，是我和我哥，一点点凿出来的生路。03隔壁村的那瘸子，

听说我能赚钱，带着两个堂兄弟，一大早堵在了院门口不让我去上学。骂骂咧咧，

说我们家骗婚，说好的媳妇想赖账。奶奶躲屋里，不吭声。我哥让我待屋里，

自己拄着拐杖出去了。我贴在门边，心跳得像打鼓。“王婆婆收的钱，你们找她要。

”我哥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回来，很稳，“林序妍没拿你们家一分钱，也没应承过任何事。

”“嘿，你个拐子，还敢横？”对方语气嘲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家人合起伙来骗钱？

”“买卖人口犯法。”我哥声音冷了，“你们今天在这里闹，堵着门，是寻衅滋事。

我已经报警了。录音也开着。”他顿了顿，“要不，等警察来，咱们一起上派出所，

再把镇上的律师请来，好好算算这笔账？看看最后进去的是谁？”门外安静了片刻。

我听见他们压低声音急促地商量着什么，夹杂着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过了一会儿，

脚步声渐渐远了，骂声也变成了不甘心的嘟囔。我哥推门进来时脸色发白，扶着门框喘气，

手都在抖。我赶紧扶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那之后，奶奶对我的态度，变了。

她不再对我明目张胆地打骂。但她会在我哥面前，唉声叹气。“哎，这家里真是揭不开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