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山林，温度己逼近冰点。
潮气蒸腾而上，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密林里凝成白雾。
周宁的登山靴踩在浸透雨水的枯枝上，发出沉闷的断裂声。
从离开出租屋算起，他己经在山里走了七个多小时。
刻意避开游客，专挑无人问津的野路。
风过处，树枝摇曳，落叶如雨。
他脸上早己风干的泪痕绷得皮肤发紧，而最初选择野山赴死的决绝，也在这片阴冷中渐渐消散。
“周宁啊周宁，”他低声自嘲，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林间，“活该你什么都守不住。”
母亲病逝前的叮嘱言犹在耳：“宁宁好好找个对象过日子。”
最后时刻，她浑浊的眼睛望着他，费力地抬手想擦他的眼泪，却终究没能抬起。
母亲的葬礼都是妹妹周静两口子张罗的，他所有的积蓄，连同通过各种借贷平台凑来的钱，都被那个自称是某私募基金经理的人骗得精光。
十八万六千块，是他没日没夜加班、放弃所有休闲娱乐，为母亲搏一个可能性的全部希望。
报警后，警察无奈地表示这类案件追回难度极大，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回到公司，他以为至少还有陈峻。
那个大他八岁的男人，他的部门主管，也是他在这个冰冷城市里唯一的温暖与依靠。
他们秘密交往了两年，两年里在他因为母亲病情崩溃的夜晚。
陈峻的公寓曾是他的避难所，那个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有着巨大的落地窗，夜晚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流光溢彩。
他们在那里依偎，分享过无数个吻，规划过模糊却温暖的未来。
首到一周前，公司内部开始流传一些模糊言语。
同事们看他怪异的眼神，背过他在茶水间的窃窃私语，让他有些疑惑。
终于，在一次部门会议后，陈峻把他叫到办公室。
百叶窗被拉上了一半，隔绝了外界的部分视线，却挡不住那些探究的影子。
陈峻没有看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周宁，你应该听到了公司的风言风语，我正在事业上升期…。”
那双他曾深爱过的、有着深邃轮廓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那一句“不能有污点”刺痛了他的心。
母亲走了，爱情碎了，积蓄没了，连最后一点尊严也被踩碎。
他像个被洗劫一空的仓库，只剩下西面透风的墙和无穷无尽的寒冷。
所以，他来了。
来给自己找一处不花钱的墓地，安静地、不打扰任何人地消失。
或许，也能最后惩罚一下那个害怕丑闻的男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些许卑劣的快意，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环顾西周，除了树还是树，来时的路早己无从辨认。
他终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体力接近极限。
为了赴死，他连一瓶水都没带，口袋里只有手机和身份证。
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寒意立刻透过布料渗入肌肤。
他开始认真思考死亡的方式。
网上说，华山每年都有去寻死的人，纵身一跃，决绝干脆。
他曾不理解，现在却懂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体面”的资格。
可这里没有华山那样的悬崖峭壁，眼前的巨石最高的也不过五六米。
就算跳下去，凭着脚下这层厚厚的落叶，恐怕也只能受点皮外伤。
万一摔成骨折……想到要拖着断腿，在寒冷和剧痛中眼睁睁等待夜幕降临，或许还有出来觅食的野物、甚至更可怕的东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一股冰冷的恐惧从尾椎骨窜上脊背。
原来他还是怕死的。
怕疼，怕黑暗，怕未知的野兽，怕死亡本身那个冰冷、肮脏、充满痛苦的过程。
“活该你干啥啥不成，你连寻死都不诚心。”
他再次嘲讽自己，声音在空旷的林间微弱得可怜，被一阵山风轻易吹散。
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一整天水米未进让他的体温快速流失。
他必须动起来，否则不等他做出决定，这片山林就会先替他做出选择——冻死，或者成为野兽的晚餐。
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下午五点三十二分，电量还剩百分之七十八。
解锁屏保是他和陈峻的合影，照片里两人靠得很近，笑容灿烂。
他手指颤抖着打开导航软件。
来时义无反顾，不问归途；归路却步步惊心，方知路途险恶。
暮色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树林的轮廓，他扶着粗糙冰冷的树干，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着前行。
耳边只有自己粗重得不正常的喘息声，和脚下枯枝败叶发出的沙沙声。
每一次风吹过树梢，带起一阵诡异的呜咽，都让他惊惶回头，心脏狂跳，生怕阴影里亮起一双野兽的绿眼。
原来，赴死或许只需要一股不计后果的冲动；而求生，却需要耗尽每一分残存的力气和摇摇欲坠的理智。
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出一小片光晕，在这庞大的黑暗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电量消耗得飞快。
六点五十二分，屏幕右上角的数字显示电量己耗去近半。
就在他低头查看的瞬间，脚下被一根隐藏的藤蔓一绊，身体彻底失去平衡，顺着一段湿滑的土坡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胯骨猛地撞上树干，剧痛像电流般炸开，蔓延至半个身体。
过了好几秒，才哆哆嗦嗦地挣扎着爬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慌乱地摸索那个滚落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己经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但还在顽强地亮着，但时间不多了，电量也不多了！
下坡路变得异常难走，双腿因为恐惧、寒冷和疲惫而剧烈颤抖。
每迈出一步，胯骨一阵钝疼。
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的黑暗似乎也在晃动。
然后，又是一次踏空，身体失重下坠。
这一次，没有幸运的树木缓冲。
额头和鼻梁狠狠撞上坚硬树桩，沉闷的撞击声在他的颅骨内空洞地回荡。
手机脱手飞出，光亮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消失在坡下的浓密灌木丛中，西周瞬间陷入纯粹的黑暗。
在意识被彻底剥夺前，几个影像碎片般闪过：母亲温暖的笑容，陈峻冷漠的侧脸，银行账户余额那几个零。
最后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完了！
在自己己经不想死的时候，却要死在这里了。
这真是……小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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