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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竹影松风

发表时间: 2025-11-10
晨钟撞破山雾时,林匀己经在演武场站了半个时辰。

他单手扶着松风剑,指节因长时间紧绷泛白。

剑穗上的红绳被山风吹得乱晃——那是阿娘生前给他编的,此刻沾着晨露,像滴未干的血。

“剑要拿稳,不是攥死。”

周清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换了身青灰短打,发间插了支竹簪,手里提着食盒,步履轻快得像只山雀。

林匀慌忙收势,松风剑“当啷”坠地。

他蹲下身去捡,却听见师父静玄的拐杖敲在青石板上:“过来。”

竹屋门前的蒲团早被擦得发亮。

林匀跪上去,垂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

静玄坐在蒲团对面的木椅上,手里捻着串乌木佛珠,每拨一下,都像敲在他心上。

“昨日教你的‘松风十三式’第一式,‘风过松岗’,你练了七十遍。”

静玄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错在哪儿?”

林匀额头抵着地面:“腕力不稳,剑势发飘。”

“不对。”

静玄放下佛珠,“是你心浮。”

她抬手指向墙角的铜镜,“去照照。”

林匀起身走到镜前。

镜中少年面色苍白,眼尾还留着昨夜噩梦的青影——他又梦见阿和在乱葬岗哭,梦见母亲的绣鞋沾着血,在雪地里一步步追他。

“你眼里有仇,没有剑。”

静玄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武学先修心,心不定,招式再花哨也是花架子。”

周清欢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倒了碗热粥推过去:“师父说得对。

昨儿我去镇里买笔墨,听人说黑莲堂又在青阳镇抓壮丁。

你这样练,什么时候能去报仇?”

林匀的手指猛地收紧,瓷碗“咔”地裂了道缝。

热粥泼在手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

“报仇不是靠恨。”

静玄突然起身,拐杖重重磕在地面,“你爹教过你什么?”

林匀愣住。

父亲林昭是跑镖的,总说“走镖先走心,护镖先护人”。

那年他十岁偷爬镖车,被父亲拎着耳朵骂:“镖师的剑是保平安的,不是杀人的刀。”

“可他们杀了爹娘……”他的声音哽咽。

“所以更要学。”

静玄重新坐下,指尖点了点他心口,“你现在的恨,是火。

火能烧敌人,也能烧了自己。

等你学会把火炼成灯,再去寻仇。”

晨课结束时,周清欢偷偷塞给林匀块烤红薯:“我偷溜下山买的。

师父嘴上严,心里最见不得苦孩子。”

红薯的热气糊在脸上,林匀突然想起阿娘也总给他烤红薯,皮焦里软,甜得能把牙粘住。

他攥紧红薯,往演武场走。

松风剑还扔在地上,剑鞘上沾着晨露,映出他发红的眼尾。

这一日,他练得比往日更久。

“风过松岗”讲究手腕放松,剑随身走。

林匀一次次挥剑,想象自己是在劈开镇西赌坊的幌子,劈开那些蒙面人的黑莲纹靴子,劈开那夜烧宅子的火。

可每挥到第十式,腕子就酸得抬不起来,剑势也跟着散了。

“歇会儿。”

头顶传来清脆的女声。

林匀抬头,看见周清欢坐在墙头上,晃着两条腿,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

“我阿姐说,练剑要像绣花。”

她跳下来,把桂花糕递过去,“急不得,针脚乱了,整幅绣品都毁。”

林匀咬了口糕,甜丝丝的桂花香漫开。

他忽然想起阿和最爱吃这种桂花糕,每次父亲下镖回来,都要买上两盒。

“你阿姐是谁?”

他问。

周清欢的笑容淡了些:“我只有师父。”

她转身往竹屋走,又回头补了句,“师父说,她年轻时也和你一样,眼里只有仇。”

夜里,林匀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摸出怀里的残碑拓片——那是他偷偷溜回镇里,在父亲书房废墟里找到的。

拓片上的八个字被血浸透,边缘还留着火烧的焦痕:“黑莲噬月,侠骨难消。”

窗外传来脚步声。

静玄立在月光里,手里捧着个布包。

“这是你爹的东西。”

布包展开,是把断成两截的铁尺,尺身刻着“昭”字,“他从黑莲堂死士手里抢下来的,断气前一首攥着。”

林匀的手剧烈颤抖。

他认得这铁尺,父亲总用它敲他手心,说“练武要稳,做人要正”。

“我问过山下猎户。”

静玄的声音像山涧流水,“半月前有批黑衣人往漠北去了,带的旗子上绣着黑莲。”

林匀猛地坐起:“漠北?

他们要去那儿做什么?”

“不知道。”

静玄把断铁尺放进他手里,“但你爹的血没白流。

这铁尺里藏着张地图,要凑齐三把这样的铁尺,才能拼出。”

窗外起风了,吹得竹屋吱呀作响。

林匀攥着断铁尺,忽然觉得掌心有了温度。

这不是仇恨的温度,是父亲的手曾经握过的温度,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责任。

第二日清晨,他主动找到静玄:“师父,我想再练‘风过松岗’。”

静玄看他一眼,递过松风剑:“剑在人在,心在剑在。”

这一次,林匀站得更稳。

他闭上眼,听见山风穿过松林的声响,听见阿娘喊他回家吃饭的吆喝,听见父亲说“走镖先走心”。

松风剑出鞘,带着晨露的清响。

这一次,腕子没酸,心也没飘。

剑影掠过,竹梢的露珠簌簌坠落。

他知道,自己离那盏灯,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