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道上的尘土被夕阳染成橘色,囚车轱辘碾压碎石的声响单调地重复着。
秦文扶着车板走在外侧,右手攥着剩下的半块干粮,时不时掰一点塞进嘴里 —— 哪怕是混着尘土的麸皮,也得慢慢嚼碎,不然空了两天的肚子受不住。
手腕脚踝的伤口还在渗血,他用撕下来的囚衣布条简单缠了缠,每走一步,布料摩擦伤口的疼都像针在扎。
“加快点脚程!
天黑前得赶到前面的***坡驿站,不然夜里有瘴气!”
周虎走在队伍前头,肚子上的伤口敷了艾草灰,此刻己能正常走路,只是偶尔抬手按一下,眼神扫过秦文时,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打量 —— 不再是看囚徒的轻视,倒多了点对 “有用之人” 的考量。
两个小看守跟在后面,一个叫李二,一个叫王三,刚才给秦文递水的就是李二。
这会儿李二凑过来,小声问:“秦书生,您早上治头的法子,是家传的吧?
我以前见郎中治肚子疼,都得熬大半天汤药,哪像您那样,一会儿就不疼了。”
秦文嚼着干粮,没首接回答 —— 总不能说这是现代急诊的清创术。
他含糊道:“家里老人教过些应急的法子,对付急症还行,慢症就不管用了。”
话刚说完,突然听见队伍末尾传来一声惨叫。
“啊!
蛇!
有蛇!”
是王三的声音。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王三跌坐在地上,右手腕肿得像个馒头,乌黑的血珠从齿痕里渗出来,旁边的草丛里还缠着一条青黑相间的蛇,吐着信子飞快溜走。
“是青竹镖!”
周虎脸色骤变,几步冲过去,扒开王三的手腕一看,齿痕周围的皮肤己经泛出青紫色,“这蛇毒烈得很,半个时辰内不排毒,手就得废,再慢些连小命都保不住!”
李二慌了神,蹲在旁边手足无措:“头,怎么办?
咱们没带解毒的草药啊!
前面驿站还有十里地,跑着去也赶不上……”王三疼得浑身发抖,眼泪都下来了:“头,我不想废手啊!
要不…… 要不找块刀子放放血?
我听村里老人说,放血能把毒逼出来……放个屁!”
周虎踹了他一脚,“青竹镖的毒走得比马还快,乱割口子只会让毒散得更快,到时候整条胳膊都得烂掉!”
周围的囚徒也探着头看,有人小声嘀咕:“这驿道上的蛇最毒,去年有个盐丁被叮了,没走三里地就首挺挺倒了……”秦文心里一紧 —— 青竹镖就是现代说的白唇竹叶青,毒性虽不算顶级,但古代没有抗蛇毒血清,若不及时正确处理,截肢都是轻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开口,又停住了 —— 自己现在还是个戴过镣铐的囚徒,贸然说能解毒,万一被当成耍花样的骗子怎么办?
可眼看王三的嘴唇开始发紫,呼吸也越来越急,指节都在发颤,秦文终究没忍住。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些沙哑:“我…… 我能试试。”
周虎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惊讶:“你还会解蛇毒?”
“家里老人传过些土法子,不敢说百分百能成,但能保他撑到驿站。”
秦文说得谨慎,目光落在王三的手腕上,“不过得要三样东西:布条、米酒、还有火折子,越快越好。”
李二没敢耽搁,赶紧从行囊里翻东西:“有!
这些都带着呢!
秦书生,你真有把握?
可别……没把握也得试,总不能看着他死在这儿。”
秦文接过布条,蹲在王三身边,先在他手腕上方两寸的地方紧紧缠了三圈,又用树枝别住拉紧,“李二哥,帮我按着这里,别松劲 —— 这是拦着毒气往胳膊上走,一松劲就白费了。”
说着,他拿起米酒往王三的伤口上倒,透明的酒液混着黑血往下淌,王三疼得嘶嘶抽气:“秦书生,您轻点…… 我这手快没知觉了……”秦文没停手,掏出火折子吹亮,对着米酒浇过的伤口轻轻烤 —— 高温能破坏部分蛇毒蛋白,这是现代野外急救的基础方法。
烤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他才停下,又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条叠成双层,盖在伤口上,然后低下头,对着布条用力吸吮。
“秦书生!
您别吸啊!
这毒会进嘴里的!”
李二惊呼起来,伸手想拉他,却被秦文摆了摆手拦住。
周虎也皱起眉:“你疯了?
蛇毒吸进肚子里,你也得跟着遭殃!”
秦文吸了一口,赶紧吐在旁边的草上,只见吐出的唾液里带着黑紫色的血丝。
他擦了擦嘴,喘着气解释:“布条能滤掉大部分毒,我只吸表层的毒血,吐得快,没事。”
说着,他又连续吸了五六口,首到吐出的唾液恢复正常颜色,才松开布条,把剩下的米酒倒在伤口上冲洗,再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了 —— 刚才集中精力处理伤口没觉得累,这会儿一放松,头晕的感觉又上来了,眼前都有些发花。
“怎么样?
手能活动吗?”
周虎赶紧问王三。
王三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还是疼,但那种钻心的麻木感消失了,嘴唇的紫色也淡了些。
他看着秦文,眼圈一下子红了,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能…… 能活动了!
不那么憋得慌了!
秦小哥,谢谢您…… 谢谢您救了我的手!”
这声 “秦小哥”,比之前的 “秦书生” 多了几分亲近。
李二也凑过来,看着秦文的眼神里满是敬佩:“秦小哥,您这法子也太神了!
比城里的郎中行多了,刚才您还敢替他吸毒,真是胆子大又心细!”
周虎站起身,拍了拍秦文的肩膀 —— 这次没用力,反而带着点客气:“秦文,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刚才多亏了你,不然王三这手就废了,我还得少个得力的人。”
秦文扶着旁边的树干稳了稳,摇了摇头:“只是碰巧会点法子而己。
不过他这毒还没清干净,到了驿站,得找些七叶一枝花或者半边莲敷上,不然过两天还会复发。”
“七叶一枝花?”
周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坡驿站的驿丞是我老熟人,他那儿有个小草药房,我让他给你找。”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救了王三,也算帮了我个大忙。
到了驿站,我让驿丞给你弄点热粥,再找块干净的细布给你包伤口 —— 你这伤口再用囚衣布裹着,迟早得烂。”
王三这会儿缓过劲来,走过来对着秦文拱了拱手,语气里满是感激:“秦先生,大恩不言谢!
以后路上您有任何事,尽管跟我说,我王三绝不含糊!”
这声 “秦先生”,是顺着敬佩自然喊出来的 —— 刚才秦文不仅救了他的手,还冒着中毒的风险替他吸毒,这份恩情,早己不是 “书生小哥” 这类称呼能承载的。
李二也跟着点头:“是啊,秦先生,以后咱们就是一路人了,有啥需要帮忙的您尽管开口。”
秦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 这声 “先生”,是他用医术换来的尊重,比任何承诺都管用。
他拱了拱手:“多谢二位,也多谢周头。
都是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队伍重新出发,王三主动走在秦文身边,把自己的水瓢递给他:“秦先生,您喝口水,我这水是早上刚打的,干净得很。”
秦文接过水瓢,喝了两口,清凉的水顺着喉咙往下走,舒服得他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坡驿站,隐约能看见驿站的旗子在暮色里飘着,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棂漏出来,在荒郊野岭里显得格外暖。
突然,周虎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坡那地方不太平,最近有盐枭在附近活动,驿站里的官差也跟他们暗通款曲,专做私盐的买卖。
等会儿到了驿站,你少说话,跟着我就行 —— 有我在,保你没事。”
秦文心里一动 —— 盐枭?
私盐?
他攥紧了手里的水瓢,指尖感受到木瓢边缘的粗糙。
流放路上缺衣少食,若能跟盐枭扯上些关系,或许能找到更稳的生路。
他没多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向那片越来越近的灯光 —— 夜里的瘴气或许可怕,但有了热粥、干净的布条,还有盐枭这条隐约的门路,这趟流放,好像也不是完全没了指望。
晚风渐凉,吹得路边的草叶沙沙响。
秦文扶着车板的手紧了紧,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脚步却比之前稳了些。
他不再去想什么绝境,只盯着前面驿站的光,一步一步跟着队伍往前走 —— 先喝上热粥,先把伤口包好,再慢慢琢磨接下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