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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星火初燃

发表时间: 2025-11-11
柏林清晨的寒意与夜晚不同,少了几分阴湿,多了几分料峭的清醒。

阳光勉强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布满露水的街道上,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城市早早地开始了它的运转,车流逐渐拥堵,地铁里挤满了睡眼惺忪、面色苍白的人们,像被无形鞭子驱赶的羊群,涌向各个写字楼、工厂、商店。

整个城市仿佛一架巨大的机器,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而每个人都是这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或是一滴被迫流动的润滑油。

帕维尔·伊万诺夫也在这股人流中。

他骑着他的电动车,穿行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区,前往外卖平台的区域配送站参加一个短暂的晨会。

这种晨会是“管理”的一部分,旨在“提振士气”、“传达最新服务标准”,但在帕维尔看来,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训诫。

配送站设在一个简陋的仓库里,空气中弥漫着橡胶、灰尘和廉价咖啡的味道。

几十个穿着同样夹克的骑手挤在一起,大多低着头看着手机,或者面无表情地听着站长的讲话。

站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名叫凯文,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打着领带,与周围骑手们的疲惫格格不入。

他站在一个小台子上,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

“……各位骑手伙伴!

新的一天,新的挑战,也是新的机会!”

凯文挥舞着手臂,“平台算法刚刚完成了最新一轮优化!

它将更智能地为你们规划路线,更精准地匹配订单!

这意味着,只要你们足够努力,效率可以提升百分之十五以上!

收入天花板将被再次打破!”

台下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近乎嘲讽的轻笑。

提升效率?

对骑手而言,往往意味着更紧的配送时限、更复杂的路线、更大的交通风险和身心压力。

所谓的“收入天花板”,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永远在眼前晃动、却永远够不着的胡萝卜。

凯文无视了下面的反应,继续道:“但是!

公司注意到,最近个别区域的‘异常取消率’和‘超时率’有所上升!

这严重影响用户体验!

公司强调,‘顾客至上’是我们的核心价值!

任何非极端情况下的订单取消或超时,都将严格按照新版奖惩制度执行!

评分低于4.7的骑手,派单优先级将自动下调!”

帕维尔感到一阵反胃。

又是评分,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头上。

一次顾客无理的差评,一次不可控的交通拥堵,甚至餐厅出餐慢,后果都要由骑手来承担。

这种“管理”,将资本的风险完美地转嫁到了最脆弱的个体身上。

“还有,”凯文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人群,带着审视的意味,“公司严禁任何形式的‘非组织性聚集’和‘煽动性言论’。

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应该通过官方渠道沟通解决问题。

任何破坏团队和谐、影响平台声誉的行为,都将受到最严厉的处理!

明白吗?”

“明白……”台下响起参差不齐、有气无力的回应。

帕维尔注意到,站在他不远处的一个叫雷扎的伊朗裔骑手,嘴角撇了撇,低声用波斯语嘟囔了一句什么,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雷扎是骑手里比较敢说的一个,因为抱怨过平台扣款不合理而被警告过几次。

晨会草草结束。

骑手们像被放出笼子的鸟,纷纷冲向自己的电动车,开始了一天的奔跑。

帕维尔也发动了车子,手机APP立刻跳出了第一个订单提示音。

一整天,帕维尔都在柏林的大街小巷穿梭。

他送餐到豪华的写字楼,看到衣着光鲜的白领们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忙碌,也送餐到狭窄拥挤的移民公寓,闻到楼道里复杂的食物气味。

他经历了餐厅出餐慢的焦急,遭遇了莫名其妙的交通堵塞,也收到了一个老太太因为他帮忙把沉重的 groceries 提到楼上而额外塞给他的几欧元小费——这微小的善意,让他冰冷的心稍微暖和了一下。

但那张传单上的话,像背景音一样,始终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开始更加留意周围的其他劳动者。

他看到建筑工人在寒风中啃着冷面包,看到超市收银员站着工作八小时后面无血色,看到环卫工人冒着寒风清理垃圾。

他意识到,自己并非唯一在挣扎的人。

一种模糊的“我们”的感觉,开始取代了过去那种强烈的、孤立的“我”的困境。

傍晚,在等待取餐的间隙,他在一个小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啃着自己带来的简单三明治。

这时,雷扎也推着车过来了,在他旁边坐下,点燃了一支烟。

“妈的,今天真倒霉,”雷扎吐出一口烟圈,抱怨道,“一个订单,地址写得不清楚,顾客电话打不通,绕了半天,结果超时了三分钟,被系统扣了钱。

发信息给客服,你猜客服机器人怎么说?

‘建议骑手提前熟悉配送区域,保持通讯畅通’。

去他妈的熟悉区域!

柏林这么大,我怎么可能每个角落都熟悉?”

帕维尔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都一样。

算法觉得我们应该是超人,不会堵车,不会红灯,餐厅永远准时出餐。”

雷扎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嘿,帕维尔,你听说最近的一些事情了吗?”

“什么事?”

“就……一些传单什么的。”

雷扎的声音更低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提到我们这行,说是什么‘现代奴役’。

话虽然有点重,但……我觉得有点道理。”

帕维尔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了充电桩旁的那张纸。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首接承认自己见过,而是谨慎地问:“你也看到了?”

“嗯,在几个充电点附近都出现过。

虽然很快就被清理了,但有人拍了下来,在一些小群里传。”

雷扎吸了口烟,“你说,真的能像上面说的那样,‘团结起来’做点什么吗?

比如,要求明确最低时薪,而不是现在这样完全按单算,刮风下雨也没个保障;或者,***这种不合理的评分扣款制度。”

帕维尔沉默了。

团结起来?

听起来很美好,但风险巨大。

凯文早上的警告言犹在耳。

“非组织性聚集”、“煽动性言论”、“最严厉的处理”。

他们大多是零工,没有工会保护,平台可以轻易地封掉他们的账号,让他们失去生活来源。

反抗的代价,可能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很难,”帕维尔最终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我们太散了,而且……害怕。”

雷扎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随即又闪过一丝不甘的光。

“是啊,害怕……但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听说,在法国,有些外卖员组织过几次***,虽然效果不大,但至少让平台稍微调整了一下算法。”

这时,帕维尔的手机又响了,新的订单来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雷扎的肩膀。

“再看看吧,小心点。”

雷扎点了点头,把烟头踩灭。

“嗯,小心点。”

简单的对话结束了,但一颗关于“团结”和“行动”的种子,己经在两人之间悄然种下。

它脆弱,但确实存在。

……同一天晚上,在另一个城区的安全屋里,“德意志社会主义革命共产党”的成员们正在分析当前的形势。

这次参加会议的人比上次少一些,但气氛更加凝重。

列夫·伯格曼坐在桌首,听着一位名叫索菲亚的年轻女成员的汇报。

索菲亚是在读大学生,负责在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中间进行宣传和联络。

“……在大学里,对现状不满的情绪确实在增长,”索菲亚语速很快,带着知识分子的敏锐,“学费上涨、债务压力、未来就业前景黯淡,尤其是人文社科专业的学生,普遍感到迷茫和愤怒。

他们对环保、性别平等、反种族主义等议题很关注,但往往停留在身份政治的层面,将矛盾分散化,缺乏对资本主义制度这个根本原因的批判。

我们的传单和地下讨论小组,吸引了一些最激进的分子,但如何将他们与工人的实际斗争结合起来,仍然是个难题。”

列夫点了点头。

“知识分子是革命的重要同盟军,但他们必须与工农群众相结合,否则容易陷入空谈。

我们的任务,是引导他们看到局部问题背后的总根源。”

他转向另一位成员,尤里,那位前软件工程师。

“尤里同志,网络上的情况怎么样?”

尤里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表情严肃。

“监控越来越严了。

我们常用的几个加密通信渠道,最近都发现了可疑的流量探测。

大型社交平台上的同情性言论被限流,首接宣传的账号被封得很快。

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运转得很有效。

我们需要更分散、更隐蔽的传播方式,比如利用点对点传输、暗网节点,或者……回归最原始但有时更安全的方法——线下传递。”

这时,米罗斯拉夫,那个热情的年轻工人,忍不住插话道:“列夫同志,我觉得我们不能总是这样小心翼翼!

宣传很重要,但行动更重要!

现在工人们的怨气这么大,就像堆满了干柴。

我们需要一点火星去点燃它!

比如,我们可以策划一次针对某个特别恶劣的剥削工厂的象征性行动,哪怕规模很小,也能鼓舞士气,显示我们的存在!”

列夫的目光锐利地投向米罗斯拉夫,房间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几度。

“火星?

米罗斯拉夫同志,你想做什么样的火星?

未经周密计划和群众基础的盲目行动,不是火星,是飞蛾扑火!

它只会暴露我们的组织,让同志们被捕,让运动遭受挫折。

你以为资产阶级国家机器是纸老虎吗?

他们正盼着我们犯错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深深的忧虑。

“我们的力量在于群众,在于正确的策略和严格的纪律。

冲动和冒险主义,是革命最危险的敌人之一。

卢森堡同志教导我们,群众的自发性需要与先锋队的自觉领导相结合。

我们要做的,是耐心地在群众中工作,提高他们的觉悟,等待和创造时机,而不是代替群众去冒险。”

米罗斯拉夫的脸涨红了,他想争辩,但在列夫严厉的目光下,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嘟囔道:“是,列夫同志。

我……我太急躁了。”

瓦西里教授这时缓缓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僵局:“米罗斯拉夫同志的热情是可贵的,革命需要这样的热血。

但列夫同志说得对,策略和耐心同样重要。

我认为,当前我们可以选择一个具体的、工人关切的经济斗争焦点,比如帕维尔所在的外卖行业,或者正在酝酿***的环卫部门。

不是首接领导暴力对抗,而是通过散发传单、提供法律咨询、在舆论上给予声援等方式,参与到斗争中去,将经济要求引向政治觉悟,在实践中教育和组织群众。

同时,加强对像帕维尔·伊万诺夫这样的潜在积极分子的考察和培养。”

列夫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教授的建议很中肯。

我们需要将原则的坚定性和策略的灵活性结合起来。

对于外卖骑手的问题,我们可以起草一份更具体的传单,揭露平台算法的剥削本质,提出几条明确的、现实的经济要求,并指出团结斗争的必要性。

同时,尤里同志,想办法在骑手们常用的网络论坛或聊天群里,用更隐蔽的方式传播这些信息。”

会议接着讨论了具体分工和安全措施。

散会后,列夫单独留下了米罗斯拉夫。

“米罗斯拉夫,”列夫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我理解你的心情。

看到工人们受苦,谁都恨不得立刻推翻这一切。

但是,革命不是儿戏。

我们需要的是钢铁般的意志,而不是爆竹一样的冲动。

你要学会观察,学会思考,学会在群众中默默工作。

真正的勇气,往往体现在忍耐和坚持之中。”

米罗斯拉夫抬起头,眼神复杂,有羞愧,也有不甘。

“我明白了,列夫同志。

我会努力学习的。”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列夫独自一人站在窗前。

柏林夜晚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中闪烁。

他知道,道路漫长而危险,内部有急躁冒进的情绪,外部有强大的敌人。

但当他想到帕维尔·伊万诺夫眼中可能燃起的光,想到无数像他一样在沉默中挣扎的劳动者,他的信念就更加坚定。

星火虽微,但己在黑暗中点燃。

接下来要做的,是小心地守护它,添加燃料,让它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开去,首到照亮这沉沉的欧罗巴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