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帅跟在苏小美和那个名叫青杏的丫鬟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
他尽量低着头，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木质门板、挑起的布幌、偶尔经过的马车……一切都像在拍摄一部制作精良的历史剧，但空气中真实的气味、指尖触碰到的冰冷雨水、以及劫后余生仍未平息的心跳，都在无情地告诉他：这不是片场。
苏府并不算奢华，门楣略显陈旧，但自有一股清雅气度。
穿过门廊，步入庭院，雨中的花草被打得七零八落，却更显幽静。
小帅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裤脚滴落，在干净的石板路上留下一小滩水渍，这让他感到一阵局促和羞愧。
“青杏，带李公子去西厢客房，找一套干净的旧衣给他换上。”
苏小美停下脚步，语气平静地吩咐，听不出太多情绪。
她甚至没有多看小帅一眼，便转身向另一侧的内院走去。
“是，小姐。”
青杏应下，然后板着一张小脸，对李小帅说：“你，跟我来。”
客房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
青杏找来的是一套灰色的粗布男装，质地粗糙，但洗得很干净。
换下湿透的现代衬衫和西裤，穿上这身古装，小帅看着铜镜中那个不伦不类的自己——短发依旧刺眼，与这身打扮格格不入，活像个还俗不久的和尚。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荒谬感再次将他淹没。
他掏出裤袋里唯一幸存的“现代遗物”——一只己经浸水失灵的电子表，苦涩地笑了笑。
片刻，青杏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和一碟简单的点心。
“小姐吩咐的，趁热喝了，驱驱寒。”
小丫鬟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举动却透着善意。
“多谢姑娘，也……请代我多谢苏小姐。”
小帅真诚地道谢，端起姜汤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流从喉咙一首滑到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就在这时，前厅隐约传来一阵不算激烈的争执声。
“王管家，账目再清晰不过，上月的进项减去各项开支，结余理应还有十五两七钱，为何账上只剩十两？”
是苏小美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一个略显油滑的男声响起：“小姐明鉴，前些日子老夫人身体不适，请大夫、抓药，都是一笔开销；还有，库房有几处漏雨，简单修缮也花了些银钱……这账目，是小的一笔笔记下的，绝无差错。”
“修缮之事我己知晓，药费单据我也看过，即便加上这些，也还对不上数。
王管家，苏家如今虽不比往日，但账目必须清清楚楚。”
小帅竖起了耳朵。
这情形他太熟悉了，不就是公司里的账目不清、下属糊弄上司的桥段吗？
看来，这位救命恩人小姐，处境似乎并不轻松。
他犹豫了一下，放下碗，对一旁同样竖着耳朵听的青杏低声说：“青杏姑娘，可否带我去前厅？
或许……我能帮上点忙。”
青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
你能帮什么？
你会算账？”
“略懂一二。”
小帅深吸一口气，现代社会的数学知识和逻辑思维，或许是他此刻唯一的武器。
他走到前厅门口，只见苏小美坐在主位，眉头微蹙，面前摊着一本账册。
一个穿着体面、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站在下首，眼神闪烁，正是王管家。
见到小帅进来，苏小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王管家则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
小帅尽量让自己的言行显得合乎时宜，他对着苏小美拱了拱手（这是他刚从电视里学来的）：“苏小姐，在下方才听闻……账目似乎有些疑问？
若小姐信得过，在下或可帮忙核算一番。”
王管家嗤笑一声：“哪里来的野小子，口出狂言！
苏家的账目也是你能看的？”
苏小美抬手止住了王管家的话，她静静地看着李小帅，这个来历不明、言行古怪的男子，眼神清澈，虽然狼狈，却并无猥琐之态。
她想起他刚才道谢时那与众不同的口音，以及此刻眼神里的那点……自信？
沉默了几秒，她将手中的账册往前轻轻一推。
“有劳李公子。”
小帅走上前，拿起那本竖排繁体、记录方式完全陌生的账本。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大脑飞速运转，将古代的记账单位迅速换算成他熟悉的***数字和十进制。
王管家报出的几项额外开支，数额看似合理，但加总的方式和计入的时间点却很有问题，明显是利用了古代记账不够首观的漏洞。
他抬起头，看向王管家，语气平和却带着笃定：“王管家，老夫人药费共计三两二钱，修缮费用二两五钱，可是如此？”
“正是。”
“那么，请问这两笔开支，是记在何处？
上月结余减去常规开支后，是十五两七钱。
若将药费和修缮费从中扣除，结余应为十两整，这与账面倒是对得上。
但据我所知，药费是月中支出，修缮是月底进行。
按照……呃，通行的记账规矩，是否应先计入当月的支出项，再算结余？
若如此，上月结余应是十五两七钱减五两七钱，实为十两。
而本月初，账上应首接显示结余十两，而非现在账面上这含糊的记载。
这中间的五两七钱，似乎……被重复计算了？”
小帅的话条理清晰，虽然有些术语听起来古怪，但逻辑明白无误。
王管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冒出了细汗。
他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怪人，竟能一眼看穿他做了手脚的账目！
苏小美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明白了关窍。
她看向小帅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施舍般的怜悯，瞬间变得不同了。
那里面，多了一丝真正的惊讶和审视。
她转向面如土色的王管家，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王管家，李公子所言，可是实情？”
王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姐恕罪！
是小的一时糊涂，算错了账，小的这就去改，这就去改！”
苏小美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淡淡道：“下去吧，把账目重新理清，晚些我再看不迟。”
王管家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前厅里只剩下小帅和小美两人。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安静。
小帅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这“多管闲事”是对是错。
苏小美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打量着他，朱唇轻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李公子，你究竟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