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的舱房被冰川色的冷光浸透，像泡在快化完的雪糕里。
手机 “叮” 地亮起，老妈的消息带着锅灶的烟火气蹦出来：“小澈！
蓝饭盒给你温在灶上了，加了草莓酱，记得你小时候总趴在种满草莓的小院，偷偷把提前摘下的草莓一股脑塞进嘴里的小样儿”。
我踏着夹脚拖鞋往厨房挪，保温锅的排气孔飘着细白的雾，掀开盖子的瞬间，甜香漫过来 —— 不是营养素那种带着工业感的齁甜，是草莓熬软后渗出来的香甜，裹着果皮的颗粒感，在舌尖碾开时我突然晃了神：以前跑新闻晚了，阿辰总在报社楼下买热乎的草莓大福，糯米皮咬开能流心，她总笑我 “吃相像偷糖的小老鼠”。
赶到货运舱时，同事小白正靠在分拣机旁嚼面包，见我过来便把扫码枪抛过来，外壳撞在我手心里，凉得像握了块冰：“今天清医疗箱，里面全是各种实心的医疗器械，实在搬不动就喊我 ——这机器可没痛觉，你骨头里还裹着肉呢。”
这一开口的老北京味儿一听就让人心头一暖，虽然抑郁期的我说话很困难，但也硬生生为了这份热情挤出了“谢谢”两字。
我捏着扫码枪往传送带走，刚扣住箱耳就倒抽气：防滑纹硌得指节泛白，胳膊坠得像挂了块卸不下的铅，脾脏位置还隐隐发沉 ——2092 年那场裂痕病毒，我烧到 40 度，昏睡了三天，醒来时医生说我“全身炎症侵蚀内脏，脾脏有一个西公分的瘤，大脑也有不同程度的萎缩”。
后来每次过度劳累，浑身就像被生锈的铁丝勒着生疼，哪像从前跑灾区采访，扛着相机跑十里地都不喘，之后还跑去献血，阿辰开玩笑说我这体力绝对能当战地记者。
为了能当战地记者这句玩笑，一下班，经过两年拳击训练，硬是将自己练成了抗摔打的魔鬼筋肉人。
分拣机在仓库里“咔嗒咔嗒” 转着，齿轮咬着钢条的声儿我己经听的习惯，除了舱顶的灯晃得眼晕。
我盯着箱子上的编码默数：这箱能换半盒爸的止疼膏，再搬五箱够妈一顿特配流食，等 200 虚拟币到手，抗抑郁药的缺口就又小了一圈。
累得首不起腰时，就靠在钢箱上歇会儿， —— 以前报社的油墨香多好闻啊，我总把写好的稿子拍在同事韩相哲的桌上，他会用红笔圈出我写的俏皮话，说 “你这文笔，能把讣告也写得让人笑出声”。
编辑部每当有世界杯，我带着大家赌球买彩票讨论的如火如荼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可现在，我连 “我很好” 三个字，都要在心里演练好几遍才敢说给爸妈听。
工作休息的间隙，小白从口袋里摸出半块饼干，油纸裹着他掌心的温度，拆开时巧克力的香味儿漫了出来，裹着点小白身上的热气：“我侄女昨天塞给我的，我嫌太甜，我瞧着你们文化人会喜欢 。”
饼干上的纹路还清晰，咬下去脆生生的，巧克力碎屑在舌尖慢慢化开来，甜得刚好裹住胳膊的酸痛感。
“以前总觉得打零工掉价，拿捏着自己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劲儿”。
我嚼着饼干跟他说，“现在才懂，掉价哪有拿不出药钱丢人 —— 至少搬箱子能换虚拟币，比窝在屋里想‘活着有没有意义’强，至少我能给我爸多买盒膏药。”
小白笑着拍我肩膀，指了指远处的智能臂：“人怎么能活着没意义呢？
你看那玩意儿多厉害，还不是得靠人盯着扫码？
咱们普通人过日子，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能把爸妈的药钱挣出来，能让他们多尝口甜的，就比啥都强。”
风从通风口钻进来，带着钢箱的凉，我攥着剩下的半块饼干，突然觉得胳膊上的酸疼轻了 —— 好像那些累，都被巧克力的甜与苦悄悄融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