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鎏金宫灯晃得人眼晕。
我跪在丹墀之下，双手捧着刚烧制好的"流萤盏"，冰凉的金砖透过单薄的裙摆，一丝丝渗进骨缝里。这是父亲特意命我呈给陛下的贺礼，也是我熬了整整三个月才完成的杰作。琉璃在指尖泛着温润的光泽，灯盏中流转的萤火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出。
"沈爱卿，你这庶女烧灯的手艺，倒是别致。"
陛下的声音突然响起，殿内觥筹交错的丝竹声骤停。我垂着头，不敢抬起，指尖因用力攥着灯盏边缘而泛白。满殿的目光如针般刺在我身上，那些权贵们的打量让我如坐针毡。
"抬起头来。"陛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缓缓抬头，正对上龙椅上那双锐利的眼睛。陛下年近五十，鬓角已染霜白，但目光如炬，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细细打量着流萤盏，又看向我，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萧将军平定北狄，劳苦功高。"陛下的声音忽然抬高，在整个大殿回荡，"朕今日便将沈春灯赐你为妾，庶女配功臣，也算天作之合。"
周遭瞬间响起细碎的抽气声。我猛地转头，看向那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萧凛将军。他身着银甲，肩甲上的玄铁兽纹泛着幽冷的光，紧握的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陛下......"萧凛刚开口，就被陛下重重放下玉杯的声音打断。青瓷碰撞声在大殿里尖锐地回荡。
"怎么？萧将军是觉得朕的赏赐不配你，还是想抗旨灭族？"
我的心沉到谷底。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陛下忌惮萧凛军功赫赫，要用我这个庶女来羞辱他，削他锐气。
萧凛的膝盖缓缓弯下，玄铁铠甲擦过金砖，发出刺耳又屈辱的声响。"臣不敢。"他的声音低沉，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臣，谢主隆恩。"
他的目光扫过我，那双曾经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冰冷的厌恶。我知道，他将这份屈辱的源头，算在了我的头上。
"哐当——"
手中的流萤盏突然滑落，琉璃碎片四溅，划破了我的手背。温热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那些碎裂的琉璃片中，萤火渐渐熄灭，像我那刚见微光就被瞬间碾碎的人生。
父亲在席上面色惨白，却不敢发一言。满朝文武或同情或讥讽的目光交织在我身上，而萧凛的眼神最为刺骨——那是一种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恨意。
"既然如此，三日后便是吉日，完婚吧。"陛下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意处置了一件物品，"沈爱卿，你好生准备。"
我跪在原地，任由手背上的鲜血滴落，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宫人上前搀扶，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就在这转瞬间被彻底改变。
走出大殿时，萧凛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别以为嫁入侯府就能飞上枝头，"他的声音冰冷刺骨，"你永远只是个庶女。"
我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是啊，我永远只是个庶女，在沈府如此，在皇宫如此，将来在侯府亦是如此。
回到沈府，嫡母已经得知消息，冷笑着吩咐下人随意准备些嫁妆。"一个庶女能做将军的妾室，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她的声音尖利，"别不知好歹。"
我的生母早逝，在这深宅大院里，我从来都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唯有在烧制琉璃时，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可现在，连这份唯一的寄托也要被夺走了。
夜深人静时，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天上那轮冷月。手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白日里发生的一切。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但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必须要学会在这夹缝中求生。
"春灯。"父亲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温和。
"父亲。"我连忙起身。
他走进来，将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这是你娘留下的，"他叹了口气，"她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对简单的玉簪，和一张已经泛黄的画像。画中的女子眉眼温柔，正对着我微笑。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这是我记忆中模糊的生母。
"萧凛此人......"父亲欲言又止，"性子刚烈，你嫁过去后，万事小心。"
"女儿明白。"我低声应道。
父亲离开后，我摩挲着那对玉簪，心中五味杂陈。或许嫁入侯府，离开这个从未真正属于过我的沈府，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那位对我满怀恨意的将军，真的会给我一条生路吗？
三日后，一顶简陋的花轿停在了沈府门前。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亲朋的祝福，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生活十六年的家。
轿子颠簸着向前，我攥紧了手中的玉簪。琉璃易碎，但人心是否也能如此轻易被击垮？我不知道，但我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