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五年光阴如水逝去。
林家府邸深处，一座最为偏僻、灵气也相对稀薄的小院内，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孩正静静地站在一棵老树下。
他穿着最普通的棉布衣衫，身上没有任何象征林家嫡系的佩饰，唯有一双眼睛，漆黑而沉静，不似寻常五岁孩童应有的灵动，反倒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便是林昊。
这五年，他在这具被重重封印的“凡躯”中，默默感知着这个世界。
林家，青岚城三大家族之一，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城主府赵家势大，屡屡打压，另一大家族王家则态度暧昧，坐山观虎斗。
林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几位长老对父亲林战坚持将大量资源倾斜给所谓“有潜力”的旁系子弟而非他这个嫡子，早己颇有微词。
“昊儿。”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战不知何时到来，他依旧是一身素袍，面容比五年前更显沧桑，看向林昊的目光复杂难明，有关切，有愧疚，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父亲。”
林昊转身，恭敬行礼，举止一丝不苟，却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疏离感。
林战走到他面前，粗糙的大手轻轻按在他的头顶，一股温和却霸道的灵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游走林昊全身。
这五年来，每隔一段时间，林战都会亲自检查封印，确保万无一失。
灵力所过之处，那层层枷锁纹丝不动，将混沌道体的所有光辉死死锁在凡胎之下。
林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分，但眼中的沉重却未曾减少。
“明日，便是族中测灵大典。”
林战收回手，声音平稳，“你……不必有压力。
平凡一生，安稳度日，未必不是福气。”
林昊抬起头，看着父亲：“孩儿明白。”
他如何能不明白？
这五年，他看似懵懂，实则凭借前世神魂残存的感知力，早己将林家的困境、父亲的无奈，以及暗处那些窥探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这封印是枷锁，也是保护。
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前，“平庸”是他最好的盾牌。
林战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似乎想从他那过分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离去。
父亲走后，林昊走到院中石凳旁，刚要坐下，一个怯生生的、带着点奶气的声音从月亮门后传来。
“昊……昊哥哥……”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布裙、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小丫头探出头来。
她是府里负责浆洗的苏嬷嬷的孙女，名叫苏丫。
小脸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林昊，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似乎有些害怕，又忍不住想靠近。
林昊目光微动。
这丫头，是这五年灰暗色调里，唯一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她不像其他仆役的孩子，要么对他这个“废物嫡子”敬而远之，要么受大人影响，眼神里带着鄙夷。
苏丫总是偷偷看他，有时会趁人不注意，塞给他一块捂得发热的、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糕或半块干硬的馒头。
“有事？”
林昊的声音依旧平淡。
苏丫像是受了鼓励，小跑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看起来卖相并不好的桂花糕，有些己经碎了。
“昊哥哥，给……给你吃。”
她将布包递到林昊面前，小脸微红，“我阿婆说，明天测灵根，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昊哥哥一定是最厉害的！”
看着小女孩眼中毫无杂质的纯粹信任和关切，林昊那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一丝几不可查的涟漪。
他接过布包，拿起一块还算完整的糕点，放入口中。
糖放得很少，口感粗糙，却有一股淡淡的、真实的桂花香。
“谢谢。”
他轻声道。
苏丫立刻笑开了花，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奖励，高兴地跑开了。
林昊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
这世间冷暖，他早己尝遍。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丫头的一份善念，他记下了。
翌日，林家祠堂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丈高的测灵碑黝黑光滑，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林家所有适龄的孩子，无论嫡系旁支，都聚集在此，一张张小脸上写满了紧张、期待与不安。
他们的父母族人则围在西周，气氛凝重。
林昊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
“看，那就是家主的儿子，听说生下来就病恹恹的。”
“嘘，小声点！
不过听说真是……可惜了家主一世英名。”
“有什么可惜的，嫡系占着那么多资源，生出个废物，正好让给我们有天赋的子弟！”
议论声如同苍蝇嗡嗡，令人心烦。
林昊恍若未闻，他的目光掠过人群，看到了高台上正襟危坐、面沉如水的父亲林战，也看到了他身边几位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长老。
他还看到了人群外围，那个踮着脚尖，努力想往里面看的小小身影——苏丫。
她紧握着小拳头，比场中任何一个待测的孩子都要紧张。
“测灵开始！”
主持仪式的三长老高声宣布。
一个个孩子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前，将手掌按在冰凉的测灵碑上。
“林虎，金、火双灵根，根骨七寸！
不错！”
碑亮起红金两色光芒，窜起七寸高度。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兴奋地挥了挥拳头，他的家人也面露喜色。
“林清雪，水、木双灵根，根骨八寸！
好！
天佑我林家！”
一个穿着雪白衣裙、容貌精致的小女孩按下手掌，测灵碑亮起蓝绿光芒，窜起八寸高度，引起更大轰动。
小女孩矜持地扬了扬下巴，眼神中带着天生的优越感。
……测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人欢喜有人愁。
终于，轮到了林昊。
刹那间，全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嘲讽、好奇、漠然……种种视线，如同实质。
林昊面无表情，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测灵碑前。
他抬起头，看着这块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黑色石碑，眼神古井无波。
他缓缓抬起小小的手掌，按了上去。
触手冰凉。
一秒，两秒，三秒……测灵碑，毫无反应。
没有光芒，没有寸进，甚至连最微弱的波动都没有。
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着，如同在嘲讽着这只手掌的主人的“平凡”。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全场。
随即，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如同点燃了导火索，压抑的哄笑声、毫不客气的嘲讽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开来！
“哈哈哈！
果然！
一点反应都没有！”
“废灵根！
不，这是连废灵根都不如！
根本就是无灵根的凡人！”
“林家嫡子，竟然是个不能修行的凡人！
真是天大的笑话！”
“浪费资源！
嫡系的名头真是讽刺！”
喧嚣的嘲讽声中，林昊缓缓收回了手。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笑得前仰后合的面孔，将他们的模样一一记在心里。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高台上。
父亲林战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痛苦与无奈，浓得化不开。
林昊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回人群边缘，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哼，废物就是废物，脸皮倒是挺厚。”
刚刚测出八寸根骨的林清雪，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句轻蔑的低语，如同高傲的孔雀。
林昊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看到了那个躲在角落、眼圈通红、正用力抹着眼泪的瘦小身影——苏丫。
她似乎比他自己还要难过和委屈。
林昊的心中，一片冷然。
凡躯？
废物？
他抬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方天穹。
你们又怎知，这具凡躯之下，镇压着何等足以让诸天颤栗的力量？
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这测灵碑，测不出他体内的混沌，更测不出他心中的……凌云之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