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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11-12

1 惊鸿再遇灵山的钟声,敲不散心底最后一丝微尘。旃檀功德佛,玄奘,

于大雷音寺***三百载。佛法精深,周身笼罩着祥和清净的佛光,一言一行,

皆可为众生说法。诸佛菩萨皆言,他已臻无上妙境,八风不动,五蕴皆空。唯有他自己知晓,

那灵山脚下,枯死菩提树前的一声叹息,那一句未能完全勘破的承诺,

如同心底最深处一枚细微的沙砾,在三百年的岁月洪流中,不曾被磨灭,

反而在极致圆满的寂静中,愈发清晰。“若他日佛法精进,勘破‘空’之一念,

或许…或许能再来看看这红尘,看看你这女儿国主,是否安好。”彼时,他仍是取经的僧人,

她是情深一片的女儿国王。离别时,她眼中泫然欲泣的水光,强颜欢笑的嘴角,

以及那句“便是一千年,我也等得”的痴语,曾在他无数次的禅定中,化为考验心境的魔障。

如今,他自觉佛法已圆融无碍,足以面对一切。这最后一缕尘缘,需亲自下界,亲眼见证,

亲手斩断。是谓,“渡红尘”。心念动处,他已离了灵山,脚下祥云散尽,

现身于一条浑浊的河水之畔。子母河。河水依旧如三百年前般浑浊湍急,

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命气息。河对岸,女儿国王城的轮廓在薄暮中静卧,

只是……玄奘微微蹙起他那双蕴含智慧与慈悲的眉头。

与他记忆中那个繁花似锦、充满生机的国度不同,此刻的王城上空,

竟隐隐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灰败气息。那不是妖气,也非灾厄,

更像是一种……失去了核心支撑后的萎靡与衰颓。他捻动手中那串陪伴了他无数岁月的佛珠,

其中一颗,色泽温润如玉,正是取自灵山脚下那株枯死菩提树所结的唯一一枚菩提子。

这菩提子,伴随他听经闻法三百年,早已不是凡物。正当他准备寻舟渡河之际,

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河畔的寂静。数骑飞奔而来,卷起尘土,

为首是一名身着禁卫铠甲的女将,风尘仆仆,脸上写满了焦灼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女将勒马于玄奘面前,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他那张宝相庄严、与三百年前一般无二的面容,

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圣僧!可是……可是东土大唐来的唐三藏圣僧?!”玄奘合十行礼,

声音平和如常:“阿弥陀佛。贫僧正是。女施主何事如此慌张?”那女将闻言,

竟直接滚鞍下马,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语气带着哭腔:“圣僧!您终于来了!

求圣僧大发慈悲,救救我国主!

陛下她……她……”玄奘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陛下如何?”“陛下身染怪疾,

已昏迷三日!太医署束手无策,言说……言说药石罔效,国运将衰!”女将抬起头,

泪光点点,“陛下昏迷之前,曾反复喃喃自语,说唯有等……等那取经归来的故人,

或有一线生机!圣僧,陛下等的就是您啊!”故人?怪疾?昏迷不醒?一线生机?

几个词如同石子,投入玄奘三百年来古井无波的心湖。那枚被他捻在指间的菩提子,

似乎也微微发热。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张明媚娇艳的脸庞,

那双曾盛满万千情意、如今却不知是何光景的眼眸。三百年的等待,等来的竟是这般境况?

“女施主请起。”玄奘的声音依旧沉稳,却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烦请带路,

贫僧愿往一试。”“多谢圣僧!多谢圣僧!”女将喜极而泣,连忙起身引路。渡河,入城。

王宫依旧巍峨,宫墙内的冷梅开得正艳,幽香浮动。然而,穿行其间的宫女侍从,

个个面带忧色,步履匆匆,整个王宫都弥漫着一种压抑沉闷的气氛。

踏入那间熟悉的、曾摆下素宴与他论说风月的寝殿,

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女王惯用的冷梅香扑面而来,甜腻中带着苦涩。珠帘轻卷,凤榻之上,

那个曾笑靥如花、仪态万方的女儿国王,此刻正静静地躺着。锦被之下,她身形消瘦,

昔日丰润的脸颊深深凹陷,肤色是一种不祥的透明苍白,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毫无生气。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唯有眉心处,凝聚着一小团极淡、却挥之不去的青黑之气,

如同白璧微瑕,却足以致命。玄奘一步步走近,步履沉稳,僧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

几无声响。三百年的佛法修为,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缠绕在女王神魂与肉身之上的,

并非寻常病气,也非妖魔作祟,

而是一种……由极度忧思、漫长等待、无尽失望所凝结而成的“郁煞”之气。

这“煞”源于情,缠于魂,正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生机。他立于榻前,

低头凝视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记忆中鲜活的色彩与眼前死寂的灰白形成残酷对比。

他想起离别时,她哽咽着问:“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那一刻,他是否真的……两眼空空?玄奘缓缓伸出手,

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柔和的佛法愿力,想要探入那团青黑郁煞,查其根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女王眉心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团沉寂的郁煞之气仿佛被惊醒的毒蛇,猛地一颤,

一股冰冷、绝望、蕴含着三百年孤寂等待与刻骨相思的怨怼意念,顺着玄奘探出的佛法愿力,

如同冰锥般狠狠反噬而来!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一种绝望的牵引,

直指他内心深处那被佛法镇封了三百年的、关于这女儿国、关于那河畔约定的细微涟漪!

“呃……”玄奘闷哼一声,身形微晃,指尖金光瞬间黯淡,

那丝反噬的意念虽被他强大的佛力瞬间震散,

却仍在刹那间让他感受到了那股足以焚心蚀骨的深情与痛苦。他猛地收回手,

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这“病”……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棘手。

这“红尘”……他似乎,来得晚了。而他所要渡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她。

2 情丝绕寝殿内,檀香与药味交织,寂静得只剩下女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玄奘垂眸立于凤榻前,指尖那缕被震散的佛法愿力余波尚存,带来一丝微麻的刺痛。

更深的震荡,来自心底。那郁煞反噬时传递来的冰冷绝望与灼热情念,如同冰火交织的锁链,

在他三百年来坚不可摧的佛心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划痕。他缓缓摊开手掌,目光落在指尖。

那里并无实质伤痕,但方才那一瞬间涌入识海的、属于女儿国王的三百年孤寂等待,

却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理智。御花园中独对西天的垂泪,深夜里对月无眠的叹息,

指尖摩挲旧物时的怔忡……无数碎片化的画面与情感,虽只一瞬,却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

这“病”,果真源于他。这“煞”,由情而生,因他而起。目光再次落回女王苍白的面容,

落在那点顽固盘踞在眉心的青黑之气上。这一次,他看得更为仔细。那青黑之气并非死物,

它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根系深深扎入她的神魂,枝叶缠绕着她的心脉,汲取着生机,

绽放出绝望的花朵。这便是“情丝绕心,郁结成煞”。强行以佛法驱散,方才已证明行不通。

那郁煞与她的神魂几乎融为一体,外力强行介入,煞气反抗激烈,首当其冲受害的,

反而是已然脆弱不堪的女王。玄奘的视线移到女王置于锦被外的右手上。

那只曾经莹润如玉的手,如今枯瘦纤细,却依旧紧紧攥着,仿佛守护着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迟疑片刻,终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坚定地,一根根掰开那冰凉僵硬的手指。

一枚干枯、萎缩,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的果核,静静躺在她的掌心。玄奘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伸出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那枚自灵山菩提树所得的、温润光莹的菩提子。两相对比,

形状、大小,乃至内核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性共鸣,都明确无误地昭示着——它们同源!

灵山枯树,唯一菩提。女儿国主,紧握枯核。这绝非巧合。一枚随他听经闻法三百载,

受佛法浸润,宝光莹莹。一枚伴她苦守空闺三百岁,承相思蚀骨,生机尽散。一枯一荣,

仿佛是他们二人这三百年来截然不同命运的写照。玄奘将两枚果子并置于掌心,

感受着那冰火两重天的温度。温润的菩提子似乎因靠近枯核而微微发光,

那干枯的果核却死寂沉沉。然而,在佛法感知的层面,

他竟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从菩提子流向枯核的生机,试图温暖那冰冷的死寂,

如同……试图弥补某种亏欠。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此地因果之重,已远超他最初“斩断尘缘”的预想。“圣僧。”一直守候在旁的老太医,

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低声开口,“陛下之疾,老朽无能,愧对先王。只是……陛下病倒前,

除了紧握此枯果,还曾于昏迷中呓语,反复念及‘祭司’、‘古法’……”祭司?古法?

玄奘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女儿国传承久远,必有知晓某些隐秘传承的人物。

“可知祭司居于何处?”老太医连忙道:“回国师,老祭司居于王城西郊的幽兰谷,

已避世多年,寻常不见外人。但若为陛下,或可一试。”玄奘点头,将两枚果子小心收好。

看了一眼榻上气息微弱的女子,转身,步履坚定地向外走去。“贫僧去去便回。

烦请照看好陛下。”西郊,幽兰谷。与王宫的压抑奢华不同,此处幽深静谧,兰草葳蕤,

溪水潺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一座简陋的茅屋依山而建,

屋前一名身着素麻长袍、白发苍苍的老妪,正手持木杖,静立于一株古老的兰花前,

仿佛已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她便是女儿国上一代的大祭司。玄奘的到来,

并未让她感到意外。她缓缓转身,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圣僧终于来了。”老祭司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老身在此,已等候多时。

”玄奘合十行礼:“阿弥陀佛。祭司知晓贫僧会来?”“因果纠缠至此,圣僧岂能不来?

”老祭司目光落在他身上,又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陛下身系之‘煞’,

乃情丝所化,名为‘相思烬’。非毒非咒,乃极致之情念燃烧后,留下的绝望灰烬,

附着于神魂,不死不休。”相思烬……玄奘默念着这个名字,心口莫名一恸。

“此‘烬’因何而生,圣僧当比老身更清楚。”老祭司缓缓道,“三百年前,圣僧西行,

于此地留下一段未了之缘,一颗情种深埋陛下心间。陛下用三百年时光,以心血浇灌,

以孤寂滋养,情种生根发芽,缠绕心魂,早已与她性命交融。然而,花开无果,念想成空,

炽热的情愫无处安放,最终燃尽自身,化为这噬魂蚀骨的‘烬’。”她顿了顿,

蛇头木杖轻轻点地:“寻常佛法,如何能渡?强行驱散,如同剜心剔骨,陛下必死无疑。

药石之力,更如杯水车薪,难撼根本。”玄奘沉默片刻,

声音低沉:“如此……陛下岂非无救?”“倒也并非绝路。”老祭司的目光锐利起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烬’因情而生,或可……因情而化。”“因情而化?”玄奘抬眼,

眼中是深深的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不错。”老祭司紧紧盯着他,

“需以至情至性之心力,引动陛下心间那未曾真正熄灭的情火本源,内外交融,

以新生之情念,化开死寂之灰烬。如同春风化雨,润泽枯田。”她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通俗而言,需得让陛下重新感受到……被爱。感受到她三百年的等待,

并非一场空。感受到那份曾让她种下情根的回应,是真实存在的。”玄奘身形猛地一晃,

捻着佛珠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让陛下感受到……被爱?由他……来回应?

这岂不是要他主动沾染情孽,自毁三百年的佛法修行,亲手打碎自己赖以成道的佛基?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老祭司缓缓摇头,

语气斩钉截铁:“别无他法。而且,圣僧需以真心相对,任何一丝虚情假意,

都瞒不过‘相思烬’的感知,届时反噬更烈,陛下立时便会魂飞魄散。”她叹息一声,

“此乃逆天改命之法,凶险异常。施法者需承受情火焚心之痛,

亦有沉沦情劫、永堕红尘之险。圣僧,佛路坦荡,红尘苦海,如何抉择,在你一念之间。

”茅屋前,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谷中溪流潺潺,兰香幽幽。玄奘站在原地,

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一边是灵山三百年清修,佛法圆融,

即将证得的无上菩提;一边是凤榻上气息奄奄、因他而承受三百年苦楚的故人,

以及那唯一可能救她,却需要他付出一切的方法。佛曰慈悲渡世。可这慈悲,

是否应包括眼前这个具体的、深爱着他的女子?若见死不救,他修的到底是什么佛?

若救……那他这三百年的坚持,又算什么?清风拂过,吹动他洗白的僧衣。掌心中,

那枚温润的菩提子与那枚干枯的果核,紧紧相贴。他该如何渡这红尘?又如何渡他自己?

3 往世劫玄奘回到了那座弥漫着药香与冷梅香的寝殿。老祭司的话语如同烙印,

灼烧在他的心神之上。

“需以至情至性之心力…需以真心相对…凶险异常…”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摒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守在那张凤榻之前。殿内烛火摇曳,

将他肃穆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微微晃动,一如他此刻波澜丛生的内心。

他盘膝坐在榻前的蒲团上,试图如过去三百年那般入定,将纷杂的念头沉淀下去。然而,

往日里轻易可达的空明之境,此刻却遥不可及。鼻尖萦绕的,

是她身上淡淡的冷梅香混合着苦涩药味;耳畔回响的,

是老祭司那句“让她感受到被爱”;眼前浮现的,是她昔日的巧笑嫣然与如今的死气沉沉。

佛珠在指尖被捻得飞快,颗颗滚圆光滑,却无法带来丝毫宁静。

那枚温润的菩提子与干枯的果核被他贴身放置,隔着僧衣,仿佛两块冷暖交替的烙铁,

灼烫着他的肌肤,更灼烫着他的神魂。“该如何…究竟该如何…”一声极轻的叹息,

终是逸出了他紧抿的唇。佛法教导他慈悲为怀,舍身饲虎亦在所不惜。可这“舍身”,

并非肉身的消亡,而是佛心的倾覆,是信仰的崩塌。这代价,太大。他抬眸,

目光再次落在女王苍白而静谧的脸上。是因为他,这个曾口称“四大皆空”的僧人,

才让她落得如此境地。若他当初……若他当初能更决绝一些,是否能避免今日之劫?

可当初……当初的他,真的全然无心吗?那个问题,如同鬼魅,

再次浮现心底——若是两眼空空,为何不敢睁眼看她?就在他心神激荡,

佛心出现剧烈波动的刹那,异变再生!榻上女王眉心的那点青黑郁煞,

似乎感应到了他此刻剧烈翻涌、不再纯粹稳固的心绪,猛地光芒一闪,并非攻击,

而是产生了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玄奘只觉识海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

周身佛力竟一时无法凝聚!他眼前一黑,待视野再次清晰时,已不在那烛火摇曳的寝殿之内。

他站在一条宽阔的御道之上,周围是熟悉的女儿国王宫景象,只是天色明媚,百花争艳,

宫人们衣着鲜亮,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与他来时所见的一片愁云惨淡截然不同。不,

这不是真实的王宫。这是……她的识海!是那“相思烬”凝聚了她最深刻、最执念的记忆,

所构筑的心象世界!玄奘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试图运转佛法脱离,

却发现自身神识如同陷入泥沼,被这片心象世界紧紧吸附着。除非找到核心,

或者外界有强大力量干预,否则难以强行突破。他定了定神,既然暂时无法离开,

便只能顺着这识海幻境走下去。他倒要看看,这三百年,在她心中,究竟留下了怎样的印记。

场景变幻。他看到了三百年前,取经队伍初入女儿国时的盛大欢迎。他端坐于銮驾之上,

目不斜视,恪守僧律。而她,高坐王位,凤冠霞帔,容光慑人,

目光却一次次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位来自东土大唐的御弟哥哥,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惊艳。他看到了那场决定命运的夜宴。她借口与他探讨佛法,

实则句句试探,步步靠近。她问他:“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则以佛理应对,言辞恳切,却始终回避着那双越来越灼热的眼眸。场景再次转换。

是那日的御花园。她屏退左右,只余二人。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国王,

只是一个鼓起全部勇气的女子。“御弟哥哥,”她声音微颤,

带着少女的娇羞与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你志向高远,要往西天拜佛求经。我不敢阻拦,

只求你……只看我一眼,好好看我一眼,可好?”幻境中的“玄奘”紧闭双眼,双手合十,

急促地念着佛号,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不敢看,他怕一看,

便再也迈不动西行的脚步。而此刻,作为旁观者的玄奘,

却清晰地“看”到了当时自己未曾看到的一幕——在她说出那句话时,她眼中闪烁的,

不仅是情意,还有深深的卑微与乞求。她放下了一国之君的尊严,只求他一个眼神的垂怜。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厉害。“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泪水终于滑落,“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旁观玄奘的识海!与老祭司的话语,与他自己心底的疑问,

轰然重合!幻境中的“玄奘”浑身剧震,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他猛地睁开眼——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旁观玄奘清晰地看到了,那一刻,

幻境中自己眼中闪过的,绝非仅仅是出家人的慈悲与无奈。那里面有惊艳,有震动,

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甚至……有一抹极快闪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的……悸动。

就是这一眼!就是这绝非“空空”的一眼!成了她三百年等待不熄的火种,

成了支撑她所有痴念的基石!幻境轰然破碎,又重组。是离别之日。通关文牒已盖好宝印,

他即将离去。她送至宫门,强颜欢笑,泪水却在眼眶中打转。“御弟哥哥……”她哽咽着,

最终只化作一句,“此去山高路远,你……务必珍重。若有来世……”“陛下。

”幻境中的他打断了她,合十躬身,“众生平等,陛下亦是众生之一。贫僧立下宏愿,

普度众生。若他日佛法精进,勘破‘空’之一念,或许…或许能再来看看这红尘,

看看你这女儿国主,是否安好。”这是他当年留下的承诺,自以为是慈悲,

是给她的一个念想。如今在这识海幻境中,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温,玄奘才惊觉,

这句话是何等的残忍!它给了她希望,却是一个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希望!

它让她用尽一生去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实现的“或许”!

画面最终定格在她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泪水终于决堤,她却倔强地仰起头,不让它落下,

喃喃重复着:“我等你……便是一千年,我也等得……”幻境开始剧烈摇晃,崩塌。

那些明媚的色彩迅速褪去,被灰暗、孤寂、漫长的等待画面所取代。独坐空庭,

对月伤怀;遍植梅花,只因他赞过一句“凌寒独自开”;一次次派使者打探西行消息,

却又一次次失望而归……岁月在她脸上刻下风霜,唯有眼中那点因他一句承诺而燃起的光,

始终未灭,直到……被绝望的灰烬彻底覆盖。“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无尽痛悔与明悟的低吼,从玄奘喉间迸发。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神识回归本体,他依旧坐在寝殿的蒲团上,

仿佛未曾移动。但那双曾经澄澈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血丝,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他看到了。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当年未曾承认,或者说不敢承认的“动心”。

他看到了自己那句“承诺”背后的自私与怯懦。他看到了她这三百年,

是如何靠着那一点点他无意间漏出的“非空”之意,在无望的等待中煎熬,直至油尽灯枯。

佛珠,不知何时已停止了捻动。其中一颗,因他方才心神巨震时无意识的大力,

“啪”地一声,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佛法……红尘……他看着榻上那缕因他而生的“相思烬”,看着那张因他而凋零的容颜。

心底某个坚固了三百年的东西,伴随着那声佛珠的脆响,轰然碎裂。

4 佛心劫那颗出现裂痕的佛珠,静静躺在玄奘的掌心,裂痕蜿蜒,

如同他此刻布满裂纹的佛心。触手的不再是温润平和,而是一种刺骨的冰凉。寝殿内,

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一盏,光线愈发昏暗,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更加孤寂。他不再试图入定,

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凤榻上那个气息微弱的源头。识海幻境中的一幕幕,

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着他三百年来构建的信仰壁垒。她卑微的乞求,她强忍的泪光,

她绝望的等待……还有,最致命的,是那个“自己”睁开眼时,

眼底一闪而过的、绝非空明的悸动。“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这句话,不再是她的诘问,

而是化作了他自己内心的审判。原来,他一直都在自欺。西行路上,九九八十一难,

妖魔鬼怪未曾让他退缩,美***惑未曾让他动摇。他以为自己的佛心坚不可摧。却原来,

最难的劫,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深埋于己心。这“情劫”,早在三百年前便已种下,

只是被他用佛法、用宏愿、用“普度众生”的崇高目标,强行压抑、刻意忽略了。

他度化了无数众生,却度不了因他而陷入情障的她,

更度不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未曾泯灭的凡情。“旃檀功德佛……”他低声念着自己的佛号,

声音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自嘲。这尊号,这三百年灵山清净,此刻看来,

竟像是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囚禁了他真实的情感,也间接造就了她的悲剧。

响:“需以至情至性之心力……需以真心相对……凶险异常……”之前他觉得这是万丈深渊,

是佛法修行的对立面。但现在,当他直面了自己当年的“非空”,

当他看清了这三百年来她所承受的苦楚源于他那份怯懦的“慈悲”和未断的“因果”时,

这“凶险异常”的选择,似乎成了唯一通向救赎的道路。是继续顶着这出现裂痕的佛号,

眼睁睁看着她因自己而魂飞魄散,然后带着这份永世的愧疚与业障,

回到那已然不完美的“净土”?还是……踏入红尘,拥抱这份他欠了她的情,

哪怕前方是佛基尽毁,永堕轮回?“噗——”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

从女王唇边逸出。她的眉头无意识地蹙紧,眉心那点青黑郁煞似乎又浓郁了一分,

周身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骤然摇曳了一下,几乎要彻底熄灭!玄奘浑身一震,

猛地从蒲团上站起,扑到榻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神魂正在加速消散!

那“相思烬”在感受到他剧烈的内心挣扎后,似乎也变得极不稳定,

加速吞噬着她最后的生机!没有时间了!不能再犹豫了!他看着她痛苦蜷缩的姿势,

看着她紧握枯果直至骨节发白的手,

看着她眉宇间即便在昏迷中也无法化开的哀愁……三百年前,他不敢看的,

此刻看得清清楚楚。三百年前,他不敢承认的,此刻无法再否认。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混合着滔天的悔恨、汹涌的怜惜,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却被压抑了三百年的情感,

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佛法的桎梏,冲散了他所有的理智权衡!他伸出手,

不再是带着佛法愿力,而是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握住了她那只紧握枯果的、冰凉的手。

肌肤相触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属于她的冰冷与脆弱感传递过来,让他心尖猛地一缩。

“陛下……”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贫僧……不,

陈祎……在此。”他用了自己的俗家姓名。这个被他舍弃了三百年的名字,此刻脱口而出,

仿佛象征着某种彻底的剥离与新生。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畔,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是我怯懦,

是我自欺。”“我看了你,眼中……并非空空。”“那一眼,我记了三百年。”“你的等待,

并非徒劳。”“我回来了……不再走了。”话语落下的瞬间,

玄奘只觉识海中“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周身那祥和纯净的佛光,

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盏,寸寸碎裂,迅速黯淡、消散!灵山之上,

那尊属于他的旃檀功德佛金身,在同一时刻,光华骤灭,遍布裂痕,最终化作点点金光,

消散于无形。佛位,已削!取而代之的,

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的、炽热而澎湃的情感洪流!那是对她的愧疚,是迟来的怜爱,

是压抑了三百年的悸动,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然!这股力量,纯粹而强大,

不再受任何佛法约束,顺着他紧握她的手,毫无保留地、温柔而坚定地,涌向她的心脉,

涌向那团青黑色的“相思烬”!“唔……”榻上的女王,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

她那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分。紧握着枯果的手指,

在玄奘或许现在该称他为陈祎的掌心,微微动了一下。而那团顽固的“相思烬”,

在接触到这股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与回应的“情”力时,剧烈地翻腾起来,

不再是冰冷的死寂,反而像是被投入烈焰的冰块,开始丝丝缕缕地消融、蒸发!

陈祎玄奘感受着自身佛力的流逝,感受着那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在体内奔流,

带来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

他看着她眉心那开始变淡的青黑之气,看着她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生机的脸庞,

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握住了自己抛弃一切后,唯一的救赎。佛心已碎,红尘已入。

这场劫,他终究是未能渡过。或者说,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以情为舟,渡她,

亦渡己的路。窗外,天色将明。一缕熹微的晨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

照入这间经历了巨变的寝殿。5 烬火新生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佛光散尽,

金身崩塌的感觉,并非肉体的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剥离与空洞。

仿佛支撑了三百年的擎天巨柱轰然倒下,留下无尽的虚浮与失重。

陈祎曾经的玄奘跪坐在榻前,脸色苍白如纸,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是法力根基彻底溃散带来的神魂震荡。然而,在这片令人恐慌的虚无与痛楚之中,

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从他那颗不再受佛法禁锢的心脏深处,蓬勃而生。是情念。

炽热、汹涌、带着一丝莽撞的决绝,如同被压抑了三百年的地火,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这力量不再受任何清规戒律的束缚,纯粹而直接,顺着他紧握她的那只手,

源源不断地渡入她冰封枯萎的心脉,涌向那团盘踞的“相思烬”。起初,

那青黑色的郁煞之气如同受到挑衅的凶兽,剧烈地翻腾、抵抗,散发出更加刺骨的寒意,

试图冻结这突如其来的“入侵”。陈祎闷哼一声,

只觉得一股阴寒怨怼顺着相连的气机反冲回来,冻得他几乎血液凝固,神魂欲裂。

这便是老祭司所说的“情火焚心之痛”吗?不仅是承受自身佛基崩塌的反噬,

更要承受她积攒了三百年的绝望与怨念的冲击。他咬紧牙关,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

目光紧紧锁住她苍白的面容,将自己所有的心神,所有刚刚明悟的、笨拙而炽烈的情感,

毫无保留地倾注过去。“我在……”他声音沙哑,重复着,像是在安抚她,

也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我在这里,不会再走了……”奇迹,就在这痛苦的僵持中,

悄然发生。那冰冷的、充满死寂的“相思烬”,在持续不断、温暖而真挚的“情力”冲刷下,

抵抗的力度开始减弱。那坚硬的、如同灰烬般的外壳,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软化。

一丝丝、一缕缕精纯的生机,如同初春的融雪,开始从那灰烬的核心渗透出来,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他渡入的情力轻轻触碰、交融。

“嗯……”一声比之前清晰些许的***,从女王喉间溢出。她那如同蝶翼般长而密的睫毛,

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挣扎着要摆脱沉重的梦魇。紧蹙的眉心,

那团青黑之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缩小,虽然仍未完全消散,但那份令人窒息的死寂感,

正在逐步退去。她冰凉的手指,在他掌心,再次微微动了一下。这一次,

不再是无意识的痉挛,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试图回应的力道。陈祎的心,猛地一跳,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狂喜交织着涌上心头,冲散了些许神魂中的剧痛。有效!这种方法,

真的有效!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凝聚着心神,引导着那陌生而强大的情感力量,

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打磨、融化那冻结了她三百年的坚冰。时间,

在这间寝殿里失去了意义。窗外,天色由熹微转为明亮,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宫人们不敢入内,只能忐忑不安地守在外面,

感受着殿内那股时而冰冷刺骨、时而温暖如春的奇异气息波动。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

也许是几个时辰。女王眉心的青黑之气,终于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片略显疲惫的苍白。

她那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濒死的游丝。

而她那只一直被陈祎握着的手,指尖微微回勾,轻轻反握住了他的手指。力道很轻,

却清晰无比。陈祎浑身一震,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

只见她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如同挣扎破茧的蝴蝶,颤抖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艰难地,

掀开了一条细缝。朦胧的、带着初醒迷惘的眼眸,

对上了他布满血丝、充满了紧张、期待与深刻情感的眼睛。四目相对。没有了佛光的阻隔,

没有了身份的桎梏,没有了言不由衷的回避。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苦楚,三百年的因果,

在这一刻,凝成了实质的目光交汇。她的眼神先是茫然,似乎在辨认这陌生的环境,

以及眼前这个气息截然不同、却拥有着刻骨铭心面容的男子。随即,那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

被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触碰的狂喜所取代。

“……御弟……哥哥?”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干涩沙哑,如同破损的风箱,

却清晰地唤出了那个萦绕在心底三百年的称呼。不再是“圣僧”,而是“御弟哥哥”。

玄奘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肯定的回应,

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是我。”他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惜、愧疚,

以及那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深情。“我回来了。”他重复着,

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她的灵魂里,“这一次,真的……不走了。”女王的眼眸,

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淹没。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锦被上,

晕开小小的湿痕。那泪水,不再是绝望的苦楚,而是掺杂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巨大的委屈,

以及……尘埃落定的释然。她感受到了。那紧紧包裹着她、温暖着她心脉的力量,

不再是冰冷的佛法,而是滚烫的、真实的、属于一个男人的情感。他真的回来了。

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圣僧,而是有着温度,有着情感,会为她痛,会为她留下的……陈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