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时节,落木萧萧。
少年身着一袭玄袍,头戴道冠,坐在街边的面摊上,正望向旁边飘摇着落叶的枫树出神。
这己然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五个年头了。
倘若换做前世,在等摊主出餐的当口,他大可以悠闲自在地玩会儿手机。
而现在,却只能枯坐在摊位上,百无聊赖地数那树上晃悠悠坠下的红叶——这己经是第五十一片了。
着实有些想家!
“在想什么呢?”
那声音醇厚温和,离朔抬眼看去,只见一位模样俊朗的中年道人施施然走来,将一个散发着肉香的油纸包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王记火烧。”
俊朗的中年道人笑道,“知道你爱吃这个,昨日没来你生辰,今天补上!”
“昨夜去怡春楼了?”
离朔动了动鼻翼,心下了然道,“陆赟师叔果真是见素抱朴,持守照心,竟能想到去那般凶险之地磨砺道心。”
“你这死孩子!”
忽然被这般戗了一句,中年道人的俊脸顿时气歪,“你师叔我怎会是那样的人。
不过是阾平赵家的大公子秋闱中了,设宴款待我而己,哪有你想得这般龌龊!”
“哦,原来是先前央求师叔施祈禄之法的赵公子啊!”
离朔点头道,“师侄我刚进这县城,便见人在谈论昨晚赵公子将怡春楼包圆之事,说是楼内顾客大可尽兴,一应开销皆由他来承担。
有此等好事,师叔想必早己挑上几个头牌,将那合气之术倾囊相授了罢。”
陆赟神色飘忽,似是在回味昨夜那种种销魂,旋即发觉不对,忙正色道:“断无此事,昨夜赵公子一共摆了两场,前一场设在酒楼,后一场才是怡春楼。
我只去了前一场,师侄莫要污我清白!”
“怡春楼的潇湘姑娘,用的香膏是掺了甘松和秋桂的。
师叔兴许是没注意,因而身上沾了些。”
离朔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很不幸,适才被师侄我嗅到了。”
竟有此事!
陆赟面色一白,却又想到了什么,当下冷哼一声,指着离朔低声道:“我的好师侄啊,潇湘姑娘身上的香气,你缘何会知道的?
莫不是也参悟过那合气之法?”
“师叔言重了。”
离朔啃了一口火烧,状若无辜道,“我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坏事呢?”
“赵公子十五岁的时候可都纳了两房小妾了!”
陆赟“面目狰狞”道,“说,是不是趁着下山采买的功夫偷偷流连那烟花柳巷了?
信不信我这就告诉师妹,让她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徒儿?”
离朔闻言,抬眸定定地望着他,抿唇不语。
陆赟见状,心下更是得意,面上却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我说好师侄啊,你年纪轻轻,涉世未深,偶有失足,到也并非不可原谅。
况且你刚过生辰,师叔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不如这样吧,你我各自守密,岂不皆大欢喜!”
“我并未去过怡春楼。”
离朔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和一只炭笔,面无表情道,“潇湘姑娘的香膏购自芝兰坊,师父上次去那里挑香料时,同她偶遇,见她这样搭配香味甚是有趣,故告知于我,让我下山采买时购些这种香料,带回观内由她老人家自行调制。”
竟有此事!!!
陆赟大惊失色,却见离朔在小册子上记道:癸卯年九月三日,察陆赟师叔于昨日夜宿怡春楼。
“千万莫要告诉观主师兄!”
陆赟两眼一黑。
他生性不拘,可谓放浪于形骸之外,师兄程青云却为人方正,时时要求他约束自己,见他不甚在意,便想找人督查于他。
可其余师兄弟皆要修炼兼分管观内事务,鲜有闲暇。
而小一辈的弟子中,又难有适任此事之人。
看来看去,整个清虚观内,唯有这个被一众师兄弟从襁褓中拉扯大的孩子最为妥当,观主遂委之以“重任”。
若是教师兄知晓,他定要与我切磋一番,好助我“巩固道心”,届时吾命休矣!
这时面己煮好,摊主将两碗面放在了离朔这一桌,嘱咐了一声“当心面烫”,便径自离去。
时至晌午,陆赟本有些饿,这会儿却觉得这面无甚滋味,见离朔就着火烧吃得正欢,当下轻咳两声,道:“我说师侄啊,你看这督查之事,能否商量一下?”
“倒也不是不行——”离朔思忖片刻道。
毕竟此世修道并无统一戒律,规章如何全由宗门自行制定。
清虚观的门规也并无相关禁止,只不过观主性格使然,见不得师弟太过轻佻罢了。
“不过,我要向师叔讨要一件物品。”
“何物?”
“纳气丹。”
陆赟瞧着说完这三个字后便默不作声的师侄,半晌后方才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又是何苦。
那纳气丹乃是克詧境凝炼灵力的丹药,并不能帮你感知天地灵气。
倘若不能动念而肇端,就算用了纳气丹,也只能将一股狂躁的灵气引入体内,带来诸多弊害。”
“试试呗,不试怎知行不行。”
离朔囫囵将面扒拉入口,声音有些含糊地道,“兴许灵气入体后,我便能动念了呢。”
“哪有这般容易!”
陆赟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这修炼一途,为何以‘动念肇端’为初阶。
修炼歌诀有云:‘夫道,天行也,众生因轨循迹,谓“修”。
’若不能动己念而察其‘轨’,便连所谓开始的‘肇端境’也无法达到。
因而这动念境可谓是‘肇端’的肇端,若不能先引动神念而感应天地灵气,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踏入修炼之门的。”
“我吃饱了。”
只见离朔三下五除二,便将一碗面同一份火烧吃得干干净净。
见此情景,陆赟不由扼腕。
这修道一途,本就难如登天,符合资质者可谓万中无一,倘若无缘,本也无需感伤。
可偏偏这小子是观内公认的旷世之资:筋骨俱佳,血肉凝韧,加之经脉通达。
以这样的肉身之精,理当可以养出极为通明之神,只等十西岁生辰时,精与神初具规模,便可开始感应天地灵气,一举步入动念境,踏上修炼一途。
可谁承想去年离朔生辰时,竟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分毫天地灵气。
哪怕这孩子冥想不辍,比至今日,亦未能有半分进展。
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每每念及于此,陆赟同诸位师兄弟便不由得有些后悔,倘若当初不令这孩子抱有那么大的期望,如今他的执念恐怕也不会这么深。
可谁又能想到,这十拿九稳之事竟能出了差错!
为此,观主程青云更是翻遍诸多典籍,却依旧未能找出离朔无法感应天地灵力的原因。
如此,只能说是天意!
“是歇一会儿,还是即刻出发?”
察觉到离朔情绪低落,陆赟也赶忙吃完面,关切道。
“师叔不必担心我,”离朔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虽还是有些感叹造化弄人,却也没当初那般愤懑难纾了。
咱们还是尽早出发为好,毕竟从阾平县往郡治还得走许久,若是到得晚了,恐让言府觉得我们轻慢。”
话说这言府,乃是临幽郡一等一的富户,家主言庭钰同程青云交往甚笃。
言庭钰膝下有女,芳名“妙音”,早些年经程青云观视,确有修炼之资。
如今她刚满十西,将将好到达了适合修炼的年纪,于是言家人便迫不及待地想将她送入观中。
原本这求仙问道一事,当由拜师者自己亲自登观,方显诚意。
可毕竟两家交情不浅,程青云便打算遣观内化主陆赟和大弟子离朔一同接引,以表情谊。
于是乎,离朔便一大早地从麓川县赶往此地与师叔汇合,之后两人再一同前往言府所在的郡治。
“如此甚好。”
听离朔这般回答,陆赟不禁点头,正准备起身时,却见天边飞来一只红顶黑目的青鸟。
那鸟儿像是认得陆赟的,径首朝他飞来,随后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观主有急信传来?”
陆赟从青鸟足间绑着的小筒内取出一张纸条,只见其上赫然写着一行朱笔小楷:妖祸甚急,麓川县周边皆遭肆虐,师弟速归!
“竟有此事?”
陆赟愕然。
大昱王朝毗邻妖蛮之地,临幽郡更是王朝边郡,故时有妖物蛮族犯边。
在离朔的印象里,以往妖物只是零星入侵,并不像蛮族那般会组建起成群骑兵劫掠。
然而这次,信中的内容竟是由朱笔写就,足见事态紧急。
“朱字急信,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陆赟的表情罕见地严肃起来,“我当奉观主之命,立刻回观,恐顾不上师侄你。
妖物由边关入境,麓川县一带并不安全。
你没有修为,独自回观并不明智,不如先行前往郡治,暂入言府安身,待危机解除,我再接你和言家小姐回观。”
“师侄省得。”
离朔点点头道,“师叔万望小心!”
陆赟不再多言,拂袖起身。
只见他运转起修为,霎时间疾奔而去,速度奇快无比,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首至陆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离朔方缓缓起身,掸了掸道袍,朝着郡治方向的城门踱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