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半个硬得像石头的糠菜团子,被狠狠砸在挺着孕肚满脸灰败的年轻妇人脸上。
“滚!克死我儿子的丧门星,还有脸来要吃的?”林老太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再敢来,老婆子我打断你们的腿!”
她身后,大伯林大山抱着胳膊冷笑:“弟妹,不是我们狠心。可小野那丫头是‘天煞孤星’的命,克死了她爹,再克死我们全家怎么办?你们啊,还是自力更生吧。”
林野就是被这尖锐的咒骂声硬生生吵醒的。
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胃里火烧火燎的饿,
这得是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探险帐篷,而是蛛网密布、椽子朽烂的破败房梁。
念头刚起,一股庞杂而混乱的记忆碎片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昭国西北直隶,宿甘县林家村,如今已是八月初,
持续两年的大旱,滴雨未下,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林小野的父亲林大有,村里最悍勇的猎户,今年年初被官府征召入伍,前往边关,几个月后传回死讯,尸骨无存。
母亲柳芸娘,落难秀才之女,现怀胎五月,因悲伤过度和营养不良,身体极度虚弱。
弟弟林石头,年仅六岁,饿得头大身子小,瘦弱的像个皮包的骷髅。
而她,现在的林小野,刚满九岁。
因为父亲战死,路过林家村的算命先生说她是克父克亲的“天煞孤星”,
于是奶奶和大伯一家以“不祥”为由,趁着村里大部分人都准备外出逃荒的混乱,
用半块能噎死人的糠菜团子“换”走了他们家仅剩的粮食,而后将她们母子三人净身出户。
更让人气愤的是,所谓的天煞孤星体质,没用多久就被“苦主”林家宣扬的铺天盖地,
母子三人走到哪里都被戳着脊梁骨蛐蛐,慢慢的演变成当面谩骂排挤,
就在几个时辰前,被越来越妖魔化的流言煽动,生怕被克死的里正,撕了他们的路引和户籍,将他们赶出了林家村逃荒的队伍。
“没有路引和户籍,就是流民!贱奴!我看你们能活几天!”里正的儿子,曾经想强买他们家地的林癞子,朝她们啐了一口浓痰。
“轰走她们!别让丧门星坏了我们村的风水!”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
“瞅瞅那挺着个大肚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呦,这是打算再勾引个谁为你出头啊,大有哥就是被你这副狐媚样子勾了去。我呸,谁知道肚子里那个野种是不是另一个妖怪!万一对我们怀恨在心,岂不是全村都不得安生。”
“打死他们!”
“打死他们!”
漫天的枯枝、砂土和石块砸了过来,记忆中最后一幕,是柳芸娘用瘦弱的身子死死护住她和石头。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记忆融合的眩晕感过去,林小野艰难地转动脖颈,感觉眼前一黑又一黑,
胎穿失忆,灾荒,有个小孩儿,还有个孕妇,甚至没有路引和户籍,
好极了,天崩开局。
还好她恢复记忆了,否则说不准真就拖家带口死在这场饥荒里。
24世纪顶尖荒野求生专家、翻山渡海进深林的经历让她拥有远超常人的心理素质和快速适应能力,
绝境?只要不死,都不算大事儿。
一念及此,她艰难的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待在一座不知供奉着什么神祇的破庙里,神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泥塑的身子,
和紧闭不曾睁开的双眼。
在她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蜷缩成一团,不合身的粗布衣裳打满了补丁,正用充满担忧的大眼睛望着她,见她醒来,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姐姐你醒了。”男孩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哭腔,
“你睡觉的时候娘去村里人在的地方想要讨点吃的,奶奶他们说我们是死要饭的又把我们赶出来了,林金宝和林银宝还说我们都是丧门星,会害死身边的所有人,我好饿啊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就是她的弟弟,林石头,六岁的小不点只有三四岁的模样,他像是在告状,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头发酸。
林金宝和林银宝,是大伯家的两个孩子,和石头差不多大,但待遇却天差地别,就连名字,他们是金银宝贝,而另一个却是“石头”,老太婆起名真是偏心偏的没边儿。
林小野轻吸一口气,压下了鼻头的酸涩。
想要靠过去安慰他,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具身体极度虚弱,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肌肉无力,但好在骨骼感觉着没什么问题,
“姐姐你慢点。”林石头赶紧用他那双没什么力气的小手过来搀扶,
林小野摸了摸他的脑袋,放缓了声音,“石头不会死的。”
还没等她安慰的话说完,庙门外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
身形单薄、腹部微微隆起的年轻妇人扶着门框走了进来,
她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疲惫,正是原主的母亲,柳芸娘。
柳芸娘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生第一个的时候,也才15岁,
林小野这一瞬间,对穿越到古代的事情有了更多的实感和细微的毛骨悚然。
柳芸娘看到醒来的林小野,黯淡的脸上闪过一丝强烈的欢欣,但随即被更深的愁苦淹没。
她手里空空如也,显然是一无所获,就算现在活着,也只是强撑着多受几天折磨。
“小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柳芸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走到女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
“谢天谢地,还好没发热。”
“娘,我没事。”林小野开口,声音同样干涩难听,“石头说你们又去找奶奶要吃的了。”
柳芸娘闻言,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别过头,用袖子使劲擦了擦,
“没、没人肯给。村里人都快走光了,剩下的也都饿红了眼。还好,你奶奶到底没太狠心,给了半个团子。”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半个黑乎乎、掺杂着不知名野菜和麸皮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小野,石头,你们分着吃了吧,娘不饿。”
那团子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馊气味,林小野十分怀疑这就是上次用来换他们家所有东西的半个团子的另一半,放了这么久,就是专门留着打发他们用的。
还“没太狠心”,小野听着都想发笑。
这东西吃下去,以她们现在的身体状况生了病,直接死掉也不是没可能。
老太婆好恶毒的心思。
她摇了摇头,抬眼看向柳芸娘和林石头:“娘,这东西不能吃,吃了会生病,我们都不能吃。”
“娘,你还没看明白吗?奶奶和大伯,就是想要我们死。”
林小野声音轻柔,但说出口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
“他们怕爹不在了,我们这三个‘累赘’拖累他们。所以联合外人编出个‘天煞孤星’的鬼话,把我们赶出七去好独占爹用命换回来的那点抚恤银子和田地。”
柳芸娘浑身一颤,她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不敢深想...
“....要我们死?”柳芸娘愣住了眼中闪过一抹无措,
况且,就算知道了,她一介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又能做什么呢。
“不能吃这个,我们还能怎么办呢?为娘没用,只能找到这个,地没了,家没了,你爹也——这兵荒马乱,赤地千里的,我们孤儿寡母,没有活路了啊...”
明明说的只是团子,可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的情绪再次将她淹没,柳芸娘呜呜的低声哽咽起来。
林石头也茫然地看着姐姐,这东西是他们现在唯一的食物,如果不能吃,他们该怎么办呢,他真的好饿好饿。
生病会比饿还可怕吗。
林小野挣扎着,完全依靠自己站了起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搂着母亲瘦弱的肩膀轻轻安抚,
“别担心啊娘,爹以前是村里最好的猎手,他教过我很多在野外找吃的法子,前阵子我们身边有人我也不敢找,找到了也会被抢走,现在不用担心了。你相信我,我有办法的。”
她迅速给自己即将展现的异常找了个最合理的借口。
原主的父亲林大有的确是猎户,这就足够了。
“教过你?”柳芸娘有些疑惑,丈夫疼女儿她是知道的,但女儿才九岁——
“嗯,教过的。”林小野点了点头,
“爹说过,山里到处都是宝贝,就看能不能发现。娘,石头,你们信我,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一定能活下去!”
前世她孤身一人没有牵挂,不畏生死穿越极限,挑战自然成了她唯一的灵魂支柱,肾上腺素狂飙的时候,她能短暂的忘记那些孤苦的悲痛。
这一世,她有了需要守护的家人。这感觉陌生,却让她冰冷的血液里,注入了一丝暖流。
活下去!
不仅要活,还要带着她的家人活得像个人。
她不再多言,安抚好了将信将疑的柳芸娘转身走出这座破败的残庙。
庙宇坐落在村外不远的小山坡上,背风,但靠近一条已经几乎干涸,只剩泥泞河床的溪流。
这是个好消息,水源附近,意味着生命活动的痕迹更多,
即使是灾荒年代,只要仔细翻找,也会有生灵遗留下来的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们栖息的庙宇本身虽然破败,但主体结构尚存,至少能提供一个暂时的的栖身之所,遮风挡土。
是的,挡土,由于连年的干旱,植被破坏枯朽,脆弱的生态环境失衡,从前的山林一点一点的开始被风侵蚀,细碎的尘土扬起,随风飘散的到处都是。
千里的赤地,隔个几天就刮一次风,刮风的时候哪怕不说话,嘴里也会有“咔滋咔滋”嚼土的触感,严重的时候漫天土黄色,更是二十米开外人畜不分,
还好她生前是个北方人,不然还真想象不出所谓的下土是什么样子。
可还好,至少眼下还不需要担心这些,
在夜晚来临之前,真正需要担心的,是白日暴晒、夜里阴冷温差极大的昼夜,和让人疯魔的饥饿,
很快,她的视线落在墙角、屋檐、以及庙外的残砖片瓦上,
“石头,帮姐找几块这种样子的石头。”
林小野大致描述了下燧石和黄铁矿的大致形状和特征,
她不确定一定能找到,但这是获取火种最高效的方式之一。
林石头虽然不懂,但对姐姐有种盲目的信任,立刻用力点头,睁大眼睛开始在庙里庙外仔细寻找起来。
“娘,你坐着休息,保存体力,肚子里还有弟弟妹妹呢,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们好吗。”
林小野扶着柳芸娘坐到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石板上,
柳芸娘看着女儿那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沉稳和指挥若定,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丈夫林大有的影子。
她心中虽然依旧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但女儿的话,像是一根微弱的稻草,让她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光。
她点了点头,紧紧攥住了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