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窥见我眉宇间的忐忑，眨着明眸献策：“七爷，遇事不决，可问智囊啊。”
智囊？
我立刻想到了我那口音奇特、却总自诩见多识广的夏师爷。
也罢！
他常年替我奔波于阴阳两界，处理各地城隍接引事务，接触的三教九流多了，或许真有些独到见解。
“有事，速回。”
我点开微信，言简意赅地发出信息。
不得不说，阳间智能手机普及至地府，实乃近百年来的第一大功德。
往日传讯，非靠鬼嚎便是焚符，成本高昂不说，还污染地府环境。
现今微信一响，使命必达，便捷无比。
我的夏师爷，生前乃一怀才不遇的文人，腹中有点墨水却时运不济。
地府惜才，便留他下来做个文职，积攒功德以待来世。
他来此己百余年，处理公务能力尚可，唯那口深入魂魄的乡音……不多时，夏师爷便迈着他那标志性的小碎步快速入内，恭敬施礼道：“bei（白）爷，俺回来了，您老有啥吩……打住！”
我即刻抬手制止，感觉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老夏，你这口音……唉，罢了，先说正事。”
我强压下对方言教学的恐惧，将十方界与这突如其来的导演任务扼要告知。
“bei爷，这事儿您算问对银（人）了！”
夏师爷一听，眼中顿时放出光彩，仿佛找到了用武之地，拍着胸脯道，“俺以前，当过导演！”
我一口阴茶险些喷出，赶紧咽下，呛得咳嗽了两声：“打住！
你坟头草……咳，你骨灰盒上都积灰三尺厚时，电影他妈还未曾孕育吧？”
一个逝去百余年的老鬼，言之凿凿说自己当过导演，这未免太过荒诞。
“真事儿！
bei爷！”
夏师爷急得方言愈发浓重，手舞足蹈地解释，“俺不光当过导演，俺还写过戏本子哩！
当然啦，现今阳间那电影俺也研究过，啥子灯光、pei（摄）影、服化道heng（行）么的，门儿清！”
“十方界内，或无需如此繁复的硬件，”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你只需告知我，此番担任‘导演’，大致流程为何，需要注意哪些关窍即可。”
“那中！
俺给你fofo（说说）。”
夏师爷一激动，掏出他那老掉牙的功能机（他坚持使用，言智能机玩不转），手指笨拙地在按键上划拉着，“俺上回fa（刷）到过几个讲拍戏的视频，讲走位、讲镜头，heng（挺）细的，俺找找哈……”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以及耳边萦绕的、即将到来的加密版方言导演教学，我只觉头痛欲裂，魂体不稳。
“走了老七！
时辰到了，该去开会了！
呦，小夏也在？”
范无咎那粗犷的嗓音准时在门口响起，如同天籁，总算暂将我自这方言地狱中解救出来。
我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起身，几乎是拽着范无咎逃离了阴帅殿，再次赶往功曹殿，准备承接那首次正式、且注定充满挑战的任务。
十大阴帅再次齐聚于庄严肃穆的功曹殿。
崔判官目光扫过全场，略一颔首。
孟婆会意，手持一卷散发着幽光的卷宗上前，朗声宣读首批进入十方界的冤魂次序及其对应的主要执念：“首位，人界万物之灵，人类亡魂。
负责人：白无常谢必安，黑无常范无咎。”
我立刻心神一凛，收敛杂念，取出备好的小本和判官笔，凝神准备记录。
范无咎也凑近了些，竖起了耳朵。
“冤魂怨气类型及占比排行如下：”孟婆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千斤重担。
“第一、血海深仇，执于报仇雪恨。”
“第二、追悔莫及，深陷往昔悔恨。”
“第三、爱而不得，困于情天恨海。”
“第西、恩将仇报或恩情未偿，纠缠于恩义二字。”
“第五、亲缘孽债，缚于血脉亲情。”
“第六、信仰崩塌，惑于毕生信念。”
“第七、善良反受其害，执念于善良何以无好报……”……初始我尚能奋笔疾书，试图记下要点，但越往后听，心越沉，笔尖也愈发滞涩。
这清单冗长得令人绝望，孟婆足足念了八十一条！
从血海深仇到鸡毛蒜皮，从情深似海到幻想自己是被选召的孩子、渴望体验异世界人生……种类之繁杂，内容之“丰富”，几乎将人间百态、世间所有可能的执念与奇葩愿望一网打尽！
我只觉自己不像是个无常，倒更像是那忘川河里承载万般心愿的王八，还是专门负责实现各种离谱诉求的那种。
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范无咎，只见他脸色黑得如同锅底，眼神呆滞。
嗯，很好，现下是难兄难弟，两只王八。
“第八十一、纯粹幻想，渴求体验非现实之人生。
人类亡魂部分，毕。”
孟婆终于合上了那仿佛永远念不完的卷宗，殿内响起几声不易察觉的舒气声。
我长舒一口浊气，感觉像是刚跑完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正欲以同病相怜的目光望向负责走兽亡魂的豹尾，心道我的八十一难总算熬过，该他受罪了。
“下一个，走兽类亡魂。
负责人：豹尾。”
孟婆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投去饱含同情与鼓励的目光。
“主要怨气来源：下辈子想投胎为人。”
豹尾先是一怔，似乎没反应过来如此简单，随即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狂喜之色，甚至隐隐带着几分窃喜，仿佛中了头彩。
我：“？？？”
不是，等会儿！
我这边的清单浩如烟海，堪比《永乐大典》，他那边就浓缩成两个字？
“为人”？！
孟婆面无波澜，继续宣读：“鸟类亡魂，负责人：鸟嘴。
主要怨气来源：下辈子想投胎为人。”
“鱼类亡魂，负责人：鱼鳃。
主要怨气来源：下辈子想投胎为人。”
……孟婆每平静地念出一项，相应的阴帅——鸟嘴、鱼鳃等——便明显松懈一分，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轻松神色，而后皆与豹尾一般，带着无比同情、庆幸乃至一丝怜悯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于我与范无咎身上。
我只觉我俩如同被推上祭坛的羔羊，周围的目光充满了“节哀顺变”的意味。
“最后，昆虫类亡魂，负责人：黄蜂。”
终于有个不一样的了！
我几乎是带着感激的心情望向黄蜂，总算不是我一个……不，我们两个在战斗了！
昆虫种类繁多，怨念想必也是千奇百怪……“主要怨气来源：欲令拍死它之人化为苍蝇，被其拍死再冲入下水道……呃，非也，看串行了。”
孟婆扶了扶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重新念道，“是它自身，下辈子想投胎做人。
抱歉，方才所念乃其怨念中一微小且激烈的片段。”
黄蜂大哥瞬间垮下了脸，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幽怨地瞥了我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