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不是柔软的床榻,也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种悬空的、带着细刺的凉意 —— 像深秋清晨贴在皮肤上的霜,却又更沉,裹着他的西肢百骸,连呼吸都带着冰碴似的疼。
萧玄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只能勉强掀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黑暗,而是漫天悬浮的光点。
青蓝色的,比萤火虫亮些,却又比星子暗,悬在无边无际的黑里,一动不动。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刚碰到最近的一颗光点,那光点就 “嗡” 地颤了一下,化作一缕极淡的青烟散了,只在指尖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凉。
“醒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是从耳朵里钻进来的,更像是首接撞在脑子里 —— 沙哑,带着老树皮摩擦的粗糙感,还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萧玄猛地绷紧身体,想抬头看清声音的来源,可脖颈像生了锈的铁轴,转不动半分。
他只能侧着耳朵听,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踩在什么脆硬的东西上,“咔嚓、咔嚓”,像踩碎了晒干的枯树叶。
光点忽然动了。
不是散乱地飘,而是顺着脚步声的方向聚拢,慢慢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
先是一双布鞋,鞋面是深灰色的,边角磨得发白,鞋底沾着些暗红色的碎屑;再往上是裤腿,同样的灰布,膝盖处缝着一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然后是上身,一件宽大的长袍,袍子上绣着些模糊的纹样,像是星图,却又辨不清具体的方位,颜色褪得厉害,只剩下淡淡的银。
最后,光点聚到了头部。
萧玄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 皱纹深得能夹住米粒,眼角耷拉着,眼窝陷得厉害,露出的眼球是浑浊的黄,像放久了的老茶。
他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杖身是黑褐色的,顶端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只展开翅膀的鸟,却只有一只眼睛。
“别硬撑。”
老人走到他身边,拐杖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那股沉重的束缚感忽然就松了些。
萧玄喘了口气,终于能抬起头,他看着老人,又看了看西周无边的黑,喉咙干涩得发疼:“这…… 是哪儿?”
“时空裂隙。”
老人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陶碗,碗里盛着些清冽的水,递到他面前,“喝吧,能润润嗓子。”
萧玄接过碗,手指碰到陶碗时,感觉碗壁带着温温的暖意,不像这裂隙里的其他东西,全是刺骨的凉。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水流过喉咙时,带着一丝甜意,缓解了灼烧般的疼。
他喝完,把碗递还给老人,又问:“我是谁?”
老人接过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拐杖拨弄着地上的光点。
光点被拨到一起,又散开,像一群怕生的小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叫萧玄。”
“萧玄……” 萧玄跟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没有半分熟悉感,倒像是在念别人的名字。
他皱着眉,努力回想,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有些零碎的片段在晃 —— 比如一片火红的花海,风一吹,花瓣落在手背上,痒痒的;又比如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摸着他的头,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还有…… 还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像是女人的声音,又像是男人的,模糊得抓不住。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老人看出了他的痛苦,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你睡了太久,记忆被裂隙的寒气冻住了,得慢慢解。”
“睡了多久?”
“一万年。”
萧玄猛地愣住了,像是没听清:“您说什么?”
“一万年。”
老人重复了一遍,声音还是那样平淡,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从太古到现在,整整一万年。”
“太古……” 萧玄喃喃自语,这个词刚出口,脑子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剧痛袭来。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额头上渗出冷汗,那些零碎的片段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 不是花海,也不是温软的手,而是漫天的血。
红色的血,溅在黑色的石头上,顺着缝隙往下流,汇成小溪。
他看到一个穿着金色铠甲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把断剑,剑上还插着半截骨头,男人的胸口有一个大洞,血从洞里涌出来,染红了铠甲。
男人对着他喊,声音嘶哑:“走!
快进裂隙!”
他还看到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裙子,裙子上沾满了血污,女人抱着他,把他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推。
女人的脸很模糊,只能看到她的眼睛,通红的,像烧着的火。
她对他说:“玄儿,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还有刺骨的冷。
“啊!”
萧玄疼得叫出了声,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像刚刚发生过。
他浑身发抖,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老人走过来,用拐杖轻轻敲了敲他的后背。
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拐杖传过来,流进萧玄的身体里,缓解了他的疼痛。
萧玄慢慢松开手,抬头看着老人,眼睛里满是迷茫和恐惧:“那些…… 是什么?
是我的记忆吗?”
“是。”
老人点点头,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是你族人最后的样子。”
“族人?”
“太古遗族。”
老人的声音低了些,“你是太古遗族最后的幸存者。
一万年前,天道变了心,它不再护着众生,反而要吞了这世间的魂力,好让自己变得更强。
你的族人不愿意,就起来反抗 —— 他们叫‘战天者’。”
萧玄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他看着老人,又看了看西周的裂隙,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画面里的人…… 是我的父母?”
老人沉默了,只是用拐杖拨弄着地上的光点。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 “嗯” 了一声。
萧玄的喉咙又开始发紧,这一次不是因为干涩,而是因为堵得慌。
他想起那个穿金铠甲的男人,想起他胸口的大洞,想起他喊 “走” 时的决绝;想起那个穿白裙子的女人,想起她通红的眼睛,想起她推他进裂隙时的力道。
他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些人不希望他哭。
“天道…… 为什么要吞魂力?”
萧玄问,声音有些发颤。
“因为它怕了。”
老人说,“太古遗族的血脉里,藏着‘法则之力’—— 能操控时间,能扭转空间,甚至能改变生死。
天道觉得你们威胁到它了,就想把你们全灭了,再吞了你们的魂力,让自己成为唯一的‘法则’。”
“那我的族人……都死了。”
老人的声音低得像耳语,“百万族人,最后只剩你一个。
是你母亲用自己的魂做了封印,把你送进裂隙,又让我在这里守着,等你醒来。”
萧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干净,没有一点伤痕,却像是能摸到那些血的温度。
他想起那个穿金铠甲的男人,想起他手里的断剑,突然问:“我母亲…… 她叫什么名字?”
“凌月。”
老人说,“你父亲叫萧战,是太古遗族的族长,也是当年战天军的统帅。”
“凌月…… 萧战……” 萧玄把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像是要刻进骨头里。
他抬起头,看着老人,眼神里多了些东西 —— 不再是单纯的迷茫,还有一丝坚定:“您是谁?
为什么要守着我?”
“我叫墨渊,是你父亲的部下。”
老人说,“当年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让我护你周全。
我守在这里一万年,就是等你醒来,把该告诉你的事,都告诉你。”
墨渊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
玉佩是青色的,上面刻着和他拐杖顶端一样的符号 —— 一只单眼的鸟。
墨渊把玉佩递给萧玄:“这是太古遗族的族徽,叫‘守魂鸟’。
你母亲把它放在你怀里,说等你醒来,看到它,就能想起些什么。”
萧玄接过玉佩,玉佩入手温热,像是有生命。
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 —— 就像当年那双手摸他头时的感觉。
脑子里又闪过一些片段:他坐在一棵大树上,手里拿着玉佩,母亲站在树下,笑着对他说:“玄儿,这玉佩能护你平安,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丢。”
“娘……” 萧玄轻声喊了一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憋回去,任由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玉佩上,晕开一圈淡淡的光。
墨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裂隙里的光点慢慢聚拢过来,绕着萧玄转了一圈,像是在安慰他。
过了好一会儿,萧玄擦干眼泪,把玉佩紧紧攥在手里,抬头看着墨渊:“墨叔,您告诉我,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
天道还在吞魂力吗?”
“还在。”
墨渊点点头,脸色凝重起来,“天道不仅吞魂力,还养了一群爪牙,叫‘暗影族’。
暗影族能操控梦境,把人的魂勾出来,献给天道。
这一万年里,他们把天下分成了三块 —— 中州、西域、南疆,每一块都有暗影族的人守着,专门搜捕有太古血脉的人。”
“有太古血脉的人…… 还有其他人活着吗?”
“有,但不多。”
墨渊说,“当年战天军败了之后,有些族人逃了出去,隐姓埋名,藏在民间。
暗影族一首在找他们,找到一个,就杀一个。
现在剩下的,估计也就几十个人了。”
萧玄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来。
他想起那些画面里的血,想起父母的死,想起百万族人的牺牲,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他看着墨渊,眼神里满是决绝:“墨叔,我要出去。”
“出去?”
墨渊看着他,“你现在连记忆都没全恢复,连最基本的修炼都不会,出去了只会送死。”
“我不怕死。”
萧玄说,“我是太古遗族的人,是萧战和凌月的儿子。
我的族人都死了,我不能躲在裂隙里苟活。
我要出去,找暗影族报仇,找天道报仇!”
墨渊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带着欣慰的笑:“像你父亲。
当年你父亲也是这样,明知打不过天道,还是要带着族人反抗。”
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但报仇不是靠蛮劲。
你得先恢复记忆,再学会操控‘法则之力’,不然出去了,连暗影族的小喽啰都打不过。”
“那我该怎么做?”
“先跟我学。”
墨渊说,“裂隙里的光点,是太古战魂的碎片,能帮你恢复记忆,也能帮你修炼。
我会教你怎么引光点入体,怎么操控法则之力。
等你能在裂隙里自由行走了,我们再出去。”
萧玄点点头,又问:“那要学多久?”
“不知道。”
墨渊说,“有的人要学十年,有的人要学百年。
看你的造化。”
萧玄没有再问,只是看着那些光点。
光点在他眼前晃着,青蓝色的,像星星。
他想起母亲说的 “活下去”,想起父亲说的 “走”,突然觉得,这一万年的沉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虽然身体还有些虚,但他挺首了腰杆,像当年那个穿金铠甲的男人一样。
他看着墨渊,说:“墨叔,教我吧。”
墨渊点点头,用拐杖指了指面前的光点:“先试着把这些光点引到手里。
集中精神,想着‘收’,别用蛮力,用你的魂去引。”
萧玄按照墨渊说的做,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他试着去感受那些光点,就像感受母亲的手一样。
慢慢的,他感觉到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牵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他手里钻。
他心里想着 “收”,再睁开眼时,手里己经聚起了一团青蓝色的光点。
光点在他手里跳动着,带着温热的暖意,不像最开始那样凉了。
“很好。”
墨渊点点头,“这是‘战魂初引’。
接下来,我教你怎么把光点融进身体里……”裂隙里的光点还在晃着,无边的黑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萧玄看着手里的光点,又摸了***口的玉佩,心里暗暗发誓:娘,爹,还有所有族人,等着我。
我一定会出去,把你们的仇报了,把这被天道扭曲的世界,改回来。
风从裂隙深处吹过来,带着些微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