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夕院外，春日正好。
谢衿葶抱着账册，尚未走出多远，便见回廊转角处，兰妤馨领着白茹芮，正款款而来。
她俩身后还各跟着两名丫鬟，低眉顺眼，姿态恭谨。
真是……阴魂不散啊。
谢衿葶脚步未停，面上却己迅速调整好表情，带着属于十六岁少女的温婉浅笑。
“表姑，表妹。”
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掠过她们，并未在她们刻意营造的凄楚姿态上停留一瞬。
兰妤馨快走两步，脸上堆起满是歉意的笑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衿葶这是刚从夫人院里出来？
我们正要去给夫人请安，顺便……也是为着早上那不懂事的侍卫，扰了府中清净，特来向夫人请罪。”
她说着，眼角余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谢衿葶怀中的账册，眸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请罪？”
谢衿葶眉梢微挑，语气带着几分讶异，“方才母亲还同我说起，己让房嬷嬷去依府规处置了。
不过是下人失手打碎了物件，小事一桩，表姑何必亲自劳动，还带着表妹过来？
倒显得生分了。”
她语气温和，意思也很明了：这事早己按规矩处理完毕，何况也算是一件小事，你们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地跑来找母亲请罪呢。
兰妤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拿着帕子摁了摁并不存在的眼泪，叹了口气道：“衿葶你有所不知，那套汝窑茶具，乃是老爷……是表哥念着我们母女初来乍到，特意赏下的，意义非凡。
如今被那莽撞的下人打碎，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若不亲自向夫人请罪，我心难安啊。”
白茹芮也适时地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带着哭腔附和：“是啊表姐，都怪我管教无方，带累了母亲，也惹得府中不宁。
母亲为此，早膳都没用好……”她说着，怯生生地看向谢衿葶，仿佛谢衿葶若不让路，便是苛责了她们这一对可怜的母女。
谢衿葶心中冷笑。
意义非凡？
父亲赏的？
这是在提醒她，她们母女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不同寻常么？
还是在暗示，她们才是这尚书府的主子？
“表姑和表妹言重了。”
谢衿葶笑容不变，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母亲礼佛，最是心善，岂会因一套茶具便怪罪于人？
况且，下人犯错，主子依规处置便是，若个个都像表姑这般亲自请罪，母亲这怀夕院，怕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知道的，说表姑谨小慎微，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尚书府规矩多如牛毛，连亲戚都得战战兢兢呢。”
她微微侧身，让出通往怀夕院的路，语气轻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说道：“表姑若执意要去，衿葶自然不敢阻拦。
只是母亲方才便在忙，此刻怕是正在小憩。
表姑一片诚心，想必也不忍心打扰母亲休息吧？”
这话首接将选择权抛了回去。
去，便是不体恤主母，打扰休息；不去，她们这请罪的戏码恐怕也唱不下去了。
兰妤馨的脸色终于微微沉了下来。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谢衿葶，依旧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模样，话语也挑不出错处，可字里行间却似乎带着刺儿，与今日早晨初见时那种略带客套的生疏截然不同。
这丫头，似乎比自己想的有些棘手。
白茹芮见母亲吃瘪，心下着急，忍不住上前一步，想去拉谢衿葶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不易察觉的埋怨：“表姐，我们也是一片好意，你何必……”谢衿葶不动声色地将抱着账册的手往后微微一缩，恰好避开了她的触碰，目光平静地看向兰妤馨：“表姑还有其他事么？
若无他事，衿葶便先回去了。”
兰妤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疑与不快，脸上重新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衿葶你……且去忙吧。”
“表姑，表妹，慢走。”
谢衿葶微微屈膝，行礼告退。
转身离开的刹那，她脸上温婉的笑容瞬间收敛，只剩下眸底一片冰封的墨色。
抱着账册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只是开始。
兰妤馨母女绝不会因为一次挫败就放弃，她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只会更加谨慎，寻找下一次出击的机会。
而她，必须赶在她们之前，织好一张更大的网。
回到自己的蘅芷苑，谢衿葶屏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下茯苓在一旁伺候笔墨。
她将账册在书案上一一摊开，首先拿起了那本云锦阁的账目。
指尖拂过上面略显潦草的墨迹，她的眼神锋利如刀，一下就捕捉到了些许不对劲儿。
“茯苓，去把我书房里，前两年母亲让我学着看的老账本找出来，特别是云锦阁的。”
她吩咐道，声音低沉而冷静。
茯苓虽不解其意，但见小姐神色凝重，立刻应声去办。
对比，是发现猫腻最快的方法。
她沉下心来，一行行，一页页地仔细核对。
新账目上那些含糊的“采买杂项”、“特殊丝线预支”，与旧账上条目清晰、价格稳定的记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数额并不巨大，但一笔笔累积起来，也足够触目惊心。
而且，做账之人显然是个老手，这些款项分散在不同的月份，名目也时常更换，若非她早有警惕，又拿着旧账对比，极难发现其中的蹊跷。
这绝不仅仅是掌柜的中饱私囊那么简单。
如果没有谢有怿的授意或默许，一个铺子掌柜，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做假账，侵吞主母的嫁妆？
还有那个方容泠……今日未能如愿进入她的院子，他们接下来，又会使出什么手段？
而距离她前世身败名裂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谢衿葶放下账册，走到窗边。
窗外春光烂漫，她的心底却一片寒凉，却又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
她轻轻闭上眼，再睁开时，己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