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霍父母的血汗

17岁那年，我家司机不小心开进了贫民区。我隔着车窗，

看见一个男孩正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心血来潮，我摇下车窗扔给他一块吃剩的三明治。

十年后，当我玩遍全球112个国家，

在伦敦最高端的酒吧里——那个服务生低头对我说：“您还记得我吗？

”“当年您扔三明治的样子，和我今天递您酒水的姿势，一模一样。

”---黑色的车窗玻璃无声滑下，将外面那个灰扑扑的世界毫无保留地放进车里。

一股复杂的、混着腐烂有机物和尘土气息的热风猛地灌入，

与车内恒定在二十二度的清冷空气撞在一起。沈珂微微蹙了下精心修剪过的眉。

宾利慕尚的轮胎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减震系统性能卓越，只传来沉闷而规律的轻微起伏。

这里是城市的另一面，地图上或许没有明确标注，但确实存在的褶皱与阴影。

低矮、杂乱的自建楼房挤作一团，墙面被经年累月的油烟和雨水洇出深浅不一的污迹。

电线像丑陋的藤蔓，纠缠着从屋檐、窗棂间拉扯而过。几个赤膊的孩子在巷口追逐，

皮肤晒得黝黑，脚上沾满泥灰。他们的叫喊声隔着出色的隔音玻璃，

传进来时也变得模糊、遥远，像另一个频道的杂音。沈珂的目光懒散地掠过这些景象，

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这只是一次意外的绕行，因为前方主干道发生了事故，

司机老陈不得不选择了这条穿行旧区的备用路线。她甚至有点不耐烦，

怕耽误了去机场的时间。私人飞机在等着，目的地是瑞士的格施塔德，这个季节，

那里的雪场应该还不错。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那个男孩。就在路边，

一个由建筑废料、腐烂菜叶和各式塑料包装袋堆砌起来的小小垃圾山旁。

他看起来和那些追逐的孩子差不多大，或许更瘦小一些，正半弯着腰，

专注地在那些废弃物里翻找着什么。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练，手指黑乎乎的，

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垢。沈珂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两秒。

男孩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甚至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T恤，肩线垮到了胳膊上，

下摆长得盖过了短裤。他撅着屁股，整个人几乎要埋进那堆散发出异味的东西里。然后，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贝，猛地直起一点腰，

手里攥着半个被压得变形的、裹着脏污塑料纸的面包之类的东西。他急不可耐地扯掉包装，

低头就要咬上去。那一刻，沈珂心里动了一下。不是同情，也并非怜悯，

更像是一种……居于绝对安全位置的、居高临下的偶然触动。

类似于看到路边一只翻找食物的野猫，随手从手边拿出点什么扔过去的心情。

她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着她刚刚用过早餐的银质托盘。里面还剩下一块三明治，

只被她矜持地咬过一小口，是涂了鱼子酱的。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洁白的骨瓷盘里，

边缘带着细微的齿痕，像一件被短暂欣赏后就弃之不用的艺术品。沈珂伸出两根手指，

捏起那块三明治。她的动作随意得像拂去一片并不存在的灰尘。她转向车窗，

对着窗外那个正要把找到的食物塞进嘴里的男孩。“喂。”她叫了一声，声音不大，

但在相对安静的路边显得清晰。男孩的动作僵住了。他抬起头，循声望过来。

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被汗水和污垢涂抹得花花搭搭，但一双眼睛格外的大，黑白分明。

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动物般的警惕。

他看到了车里的人，看到了那张在昏暗车厢背景下依然白皙得晃眼、精致得不像真人的脸。

沈珂手腕一扬，那块裹着顶级鱼子酱、用精制白面包和进口火腿做成的三明治，

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落在了男孩脚前不到半米的地上。它甚至微微弹跳了一下，

沾上了更多的尘土。“给你了。”她说。语气平淡，没有施舍的高傲，

也没有刻意放低的温和，就是一种纯粹的、告知某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口吻。男孩愣住了，

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块突然“天降”的食物，又抬起眼，看看车里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他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或者仅仅是出于震惊。拿着那半个脏面包的手，

悬在半空，忘了动作。沈珂已经转回了头，对前排的司机吩咐：“老陈，空调调大点，

有味道。”“好的，小姐。”老陈应声，调整了空调按钮。车内气流声微增，

将那来自贫民区的、不受欢迎的气息迅速驱散、净化。黑色的车窗开始无声上升，

像舞台的幕布，缓缓合拢，将那幅灰败的街景，

那个呆立着的、手里攥着脏面包望着地上三明治的男孩，一点点隔绝在外。最后，

深色的玻璃将一切彻底封存，

车内重归那个温度适宜、气息洁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静谧世界。宾利慕尚平稳地加速，

驶离了这片街区，将身后的贫穷与混乱远远抛开。沈珂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对她而言，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插曲，

比不上去机场路上遇到的一个红灯更值得在意。她拿起手边的平板电脑，

开始浏览格施塔德别墅管家发来的本次行程安排。---十年。时间像最奢侈的绸缎，

在沈珂指间流畅地滑过，不曾留下半分褶痕。这十年，她的足迹涂抹过世界地图。

极光在挪威特罗姆瑟的夜空中为她挥舞绚烂的绸带，

纳米比亚红沙漠的沙丘在她脚下铺展燃烧的地毯。

她在巴黎丽兹酒店套房里品尝过年代比她的年龄还久远的红酒，

也在东京银座的米其林三星餐厅为一道不符合心意的前菜而撂下刀叉。

私人飞机是她的移动行宫，顶奢酒店是她偶尔停靠的驿站。

她的人生是一场漫长的、由金钱和随心所欲点缀的嘉年华。所谓“工作”，是二十三岁那年，

家族在她名下的资产又完成一轮增值后，

父亲在生日宴上轻描淡写的一句“以后可以自己做点喜欢的事，算是退休了”。她欣然接受，

将“二十三岁就退休”作为某个社交平台的签名，收获无数或真或假的惊叹与羡慕。此刻，

她置身于伦敦梅菲尔区一家会员制酒吧。空间私密，光线被精心调配成慵懒的琥珀色，

空气里浮动着陈年威士忌的醇香、高级雪茄的淡巴菰气息，

以及若有若无的、属于特定阶层的小声交谈与矜持笑声。厚重的丝绒沙发将她包裹，

手边一杯价值不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冰块在杯中缓慢旋转，折射出剔透的光。

她刚在平台上回复了一条评论。

一个叫“白日梦想家”的重庆网友羡慕她一年能去那么多地方，她随手回了一句，

提及自己已环球旅行近十年，走过中国所有省份和一百多个国家。

对方又感叹了一句关于钱的问题，

了那句实话——“我出生那天起就财富自由了/环球旅行十年花的钱/没我爹一年挣的多”。

她说的是事实，冰冷、坚硬、不加任何粉饰的事实。就像陈述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自然。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的粉丝评论区漾开层层涟漪，

点赞迅速攀升，羡慕的、调侃的、自嘲的，当然，

也少不了几声尖锐的、斥责她“何不食肉糜”的杂音。她扫过几眼，并不在意。

世界的参差本就如此，她只是恰好站在了那参差的顶端。她放下手机，

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玻璃杯壁，

目光随意地扫过吧台后方那面巨大的、陈列着无数名贵酒液的玻璃墙。酒保穿着合体的马甲，

动作优雅而精准地调製着饮料。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侍者制服的身影走了过来，

准备为她更换桌上一碟几乎没动过的坚果。酒吧的侍者都经过严格训练，动作轻盈利落，

尽可能不打扰客人的闲谈或沉思。沈珂的视线原本是散漫的，并未聚焦。

直到那个侍者微微弯下腰，手臂伸向那只小碟。他的动作很标准，无可挑剔。

但就在那一瞬间，某种极其遥远的、被时光打磨得几乎消失不见的画面碎片，

猛地撞入了沈珂的脑海——一个脏乱的街边，一个瘦小的男孩，半弯着腰，

在垃圾堆里徒劳地翻找……这联想来得突兀，毫无逻辑。沈珂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看向这个侍者。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东方面孔，

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清秀。皮肤是健康的颜色，头发修剪得整洁。

与记忆中那个污秽、惊慌的男孩毫无相似之处。除了……那双眼睛。很大，黑白分明。

此刻因为正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微微垂着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但就在他换好碟子，直起身，目光无意中与沈珂对上的一刹那——沈珂的心跳，

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十年前那种小兽般的惊愕与茫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甚至是谦卑温顺的神色。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十年光阴也无法彻底磨灭的。一种……韧劲儿？或者说，

是一种被深深掩藏起来的、不甘的火焰余烬？沈珂还来不及捕捉那转瞬即逝的感觉，

侍者已经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服务行业人员特有的、恰到好处的恭敬，语调平稳，

却像一颗投入冰海的石子，瞬间冻结了沈珂周遭所有的声音和空气。“女士，您的坚果。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沈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的眼神，

继续用那种平稳的、却蕴含着某种惊心动魄力量的语调说道：“您还记得我吗？

”沈珂捏着杯子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冰凉的杯壁传来清晰的触感。

侍者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真正的笑容，

更像是一个拉开的、露出某种复杂情绪的切口。“十年前，南江市的那个旧区路边。

”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将那个被沈珂遗弃在记忆角落里的画面，重新拖拽到眼前，

“您从一辆很贵的黑车里，扔给我一块三明治。”他的视线，

若有若无地扫过沈珂此刻捏着威士忌酒杯的、保养得宜、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

然后又回到她的脸上，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某种锐利的穿透力：“您当时扔三明治的样子，

和我今天递您酒水的姿势，一模一样。”空气仿佛凝固了。琥珀色的灯光，悠扬的爵士乐，

周围低低的谈笑，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般退去，消失不见。沈珂的世界里，

只剩下眼前这张年轻的、平静的、却仿佛蕴含着风暴的脸。她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五秒钟。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将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丝绒沙发里。威士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

濡湿了她微凉的指尖。她红唇微启，吐出的字眼清晰而冷静，

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残忍的审视：“哦，是你。”“那么，”她微微偏了下头，

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感慨，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

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对于“结果”的好奇，“你现在，是终于混出头了，

还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身上笔挺却普通的侍者制服，“……依然没有？

”2空气凝滞得能捏出水来。那短短的五个字，“哦，是你。”，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冰，

落在陈桉的耳中，没有惊愕，没有歉疚，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涟漪都没有。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确认。然后，是那句更冷的追问。“那么，你现在，是终于混出头了，

还是……依然没有？”沈珂的身体陷在昂贵的丝绒里，姿态松弛，

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她的目光落在他浆洗得笔挺、却掩不住材质普通的白色衬衫上，

落在他规整系着的黑色领结上，那眼神平静得像在评估一件陈列品的成色。

陈桉感觉自己的脊背像被瞬间注入了一块坚冰，又冷又硬。他端着空坚果碟的手指，

在无人看见的底部微微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冲撞，

是积压了十年的尘土、雨水、被践踏的自尊，

以及此刻被她这句话轻易挑破的、血淋淋的现实。

但他脸上那训练有素的、谦卑而平静的表情，只是像水纹一样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随即恢复了原状。他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弧度标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托您的福，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恭顺，“至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