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的穹顶，用二十八颗夜明珠精准嵌成星宿图谱，清冷的光辉如水银泻地，将西壁林立的书架染上霜色。
空气里沉淀着陈年纸卷的霉味、松烟墨的苦香，还有永远散不去的药草气息——那是长年不见天日积下的阴翳，也是她生命中如影随形的烙印。
影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笔尖朱砂在江北舆图的睢水流域洇开一片暗红，宛若尚未凝结的血痂。
她刚刚完成第七处流民聚集点的标注，那里的饿殍数目十日间又翻了三倍。
地面传来的丝竹宴饮声穿透厚重岩层，化作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耳膜上。
那些属于“韩月华”的喧闹，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回声。
她起身走向那面光洁如镜的铜墙，墙上映出的容颜与地上的少主分毫不差，唯有眼神泄露了真相——没有精心雕琢的温婉，只有浸入骨血的清冷，那是常年蛰伏暗处淬炼出的孤峭。
指腹轻抚过冰冷镜面，她想起七岁那年第一次站在这里，老管家沉声告诫：“你是影子，只能在最黑暗的时刻代替光明存在。”
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哑仆提着紫檀食盒躬身而入。
影接过食盒的瞬间，指尖敏锐地触到夹层暗格。
蜡丸在指间碎裂的触感让她心跳微滞，展开的薄笺上墨迹犹新：“使者团副使周谦，实为王璞门下清客，曾三赴北疆。”
王璞！
那个在朝堂撞柱死谏，临死高呼“世家不除，天下必乱”的寒门领袖？
鲜血染红丹陛的景象仿佛透过字迹扑面而来。
他的门人为何会潜伏在张家求亲的使团中？
张清晏——那个手握重兵、被陛下既倚重又忌惮的北疆少主，在这桩看似稳固的联姻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踱回书案前，沙盘上山川起伏如巨龙蛰伏。
执起那枚代表疑虑的黑玉棋子时，指尖竟有些发凉。
棋子悬在睢水之北良久，终是重重落下，正压在张清晏铁骑驻扎的位置。
烛火应声猛跳，将她的身影陡然拉长，投在身后那幅《漕运九州图》上。
蜿蜒的江河脉络在光影间浮动，竟与她掌心交错的纹路悄然重合。
昨夜月华潜入密室时，鬓发散乱的模样犹在眼前。
她们蜷在唯一的蒲团上分食蜜酿丸子，就像十年前那个雪夜，两个小女孩躲在密室角落互相取暖。
当时月华握着她的手说：“父亲书房彻夜亮着灯，江北六州的加急邸报堆了满案...”视线落回舆图上那片刺目的朱红，影忽然明白这桩婚姻从来不是佳话，而是暴风雨前被推上前台的第一枚棋子。
她和月华，这对明暗相生的姐妹，从出生那刻就注定要站在这盘棋最凶险的位置。
夜明珠的清辉渐渐黯淡，子时己过。
她将蜡丸残屑投入香炉，青烟升起时带着焦苦气息。
案头《漕运论》的书页间，还夹着月华及笄那年偷偷塞给她的干玉兰——那些沐浴在阳光下的花瓣，终究比夜明珠更让她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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