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被人翻过一遍，云层低得要蹭到屋檐。
城东主干道的灯一盏接一盏，像被谁拿着尺子量过。
力天易把电动车的灯打到最亮，心里那根弦还吊着——刚才那几辆摩托，不对劲。
他挑了条平常少人走的近道，穿过一段修路的便道。
钢筋外露，绿网在风里哗啦啦抖，像一群发烧的人盖着被子首哆嗦。
前方小巷口，面摊的老板正往汤里洒葱花，香味往外一扑。
老板冲他摆手：“哥们儿，来碗面？
酸菜多给。”
“改天。”
力天易笑了一下，喉咙干到冒烟。
话音刚落，背后一束远光“嗖”地推来，影子一下子被拉长，像有人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似的。
黑色轿车轻飘飘停在巷口，窗没开，整块玻璃像一口黑井。
两台摩托则分列左右，车把上的黑胶带随风抖，车灯晃人。
**哎这事儿咋这样呢——**他心里嘟囔。
骑手没说话，先合围，再堵出口，动作熟，像彩排过十遍。
车窗这才慢吞吞降下去，指虎男人探出半张脸，笑得人畜无害：“兄弟，问个路。
殡仪馆怎么走？”
“首走，右转，再左。”
力天易回得很快，心跳却一阵一阵往上窜。
“那方便带个路？”
男人把牙签往嘴角一叼，手指弯了弯，“别紧张，聊聊，又不是做坏事。”
**此刻的手心汗，比我考试前攥的纸巾还湿。
**力天易暗骂自己，手指还是不受控地抠了抠车把的胶皮。
他很想扭头就跑，但出口被摩托横住，那黑车像一块砖把风都堵死了。
指虎男人把手搭上他肩膀，凉：“跟我们走一段，省得我们迷路。”
“我还有单。”
力天易硬撑着笑，声音发紧，“这单晚了，顾客会投诉。”
“投诉？”
男人抬了抬下巴，摩托那边有人笑出声，“投诉你到天上去呗。”
这话油乎乎的，像锅边上溅的陈年老油。
咱就是说，这帮人的台词也就混个饭吃。
“行了，”指虎男人拍了拍他肩膀，“规矩你懂，不动手不动脚，带路就行。
别让我们发火。”
力天易点点头，慢慢下车，双手抬起示意没有异动。
**拖时间。
先拖到有人的地方。
**他往巷外退，步子不快不慢。
两辆摩托一点点压近，黑车在后面推着，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巷子的灯光忽明忽暗，便利店门口的广告牌“嘣”地弹回去，又“啪”地弹出来，吊带子在风里打转。
“停。”
指虎男人忽然叫了一声，“你裤兜里啥？”
“手机。”
力天易老老实实把手机拿出来，屏幕残破，膜的边儿卷了起来。
“要看？
给你看。”
“用不着。”
男人笑了笑，手腕一抖，指虎敲在他手背上。
机械式的疼顺着骨缝往上爬。
手机“啪嗒”一声跌地，屏幕亮着，恰好弹出一条未读语音——母亲的，头像灰灰的，备注“妈”。
一秒钟的空白后，录音里传来淡淡的咳：“天易，别太晚回家，晚上凉，衣服……记得换。”
力天易喉头一哽，那点倔劲儿卡在嗓子里。
指虎男人“啧”了一声，脚背一挑，把手机踢到墙根，屏幕玻璃裂了一朵花。
“你看，家教挺好。”
他转头，“兄弟们，别打脸，留他个面儿。”
两台摩托“嗡——”地轰了两下油门，车灯把巷子照得像临时停尸间。
第一拳从侧面砸来，带风。
说时迟那时快，力天易脚尖往后一错，身子斜了半寸，拳风擦着耳根过去。
他顺手一带，把自己车筐里那瓶矿泉水拎起，一抖，瓶盖“嘶”地飞出去，正好打在摩托灯罩上，“哐”地一声，光晃了一晃。
“好家伙差点没绷住——”他心里骂了一句，脚下没停，借着灯光的短暂失明往人缝里钻。
胳膊被人一把拽住，皮肉火烧一样疼。
他顺势把半瓶水迎面泼过去，冰水哗啦，某人骂了句脏话：“操！”
“跑啥？”
第二台摩托横过来，车把一顶，硬把他往墙上挤。
背脊撞到水泥，疼得他眼前一白。
有人上来就是一肘，肘尖扎在肋下，力天易呼吸一空——像肺里被人偷走了空气。
他脑子“嗡”了一下，眼角余光瞟见面摊老板探头，愣了一下，慌忙缩回去，接着拨电话。
电话——打给谁？
警察？
还是熟人？
谁知道呢。
“别闹大，”黑车那边的男人提醒，“快点。”
话音刚落，拳脚雨点一样落下来。
不是电影里那种花哨的架势，就是街头混合的狠劲：手背扫鼻，膝顶大腿内侧，鞋底沿着脚背碾。
疼是真疼，脑子却反而清了。
他知道：撑不过五分钟。
有人从巷口经过，停了半秒，看了看，又很快走了；有人掏出手机，对着这边举了一下，像在录景色。
众人围观这事儿吧，热闹是别人家的，痛是自己的。
“停停停，别打死。”
指虎男人的声音冷冷地压下来，“拍得清楚不？”
“清，镜头稳着呢。”
力天易一抬眼，看见对面墙上有个红光点，摄像头。
灯一闪一灭，像在眨眼。
他忽然就笑了——没声，嘴角一牵。
笑自己，笑这世界，笑这帮人不配他这么玩命地活。
他不再乱躲，反而一步迎上，把一个人的手腕扣住，往自己胸口一压，顺着对方的力把他带倒。
动作不漂亮，但实在。
那人“哎哟”一声，重心散了，肩膀“咔嚓”响了一记。
他趁势拔腿就是一脚，踢翻了那辆红爪标记的摩托，摩托倒地，油门挂着，轮子在水泥上蹭出牙碜声。
**“咱就是说，这操作绝了。”
**他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嘴里却全是血腥味。
“艹！”
指虎男人脸色沉下去，牙签不见了，脚下加速，拳头拧着劲儿砸来。
力天易头一偏，躲不全，眼前星子乱窜。
紧跟着，腰间一阵撕裂的疼——有人从背后抡了个棍子，结结实实敲在肾区。
他腿软，跪了一下，手撑地，掌心磨出火。
“快点收活。”
黑车里终于传出一句没脾气的提醒。
力天易再想起身时，脚踝被死死踩住。
**骨头像夹在两块门板里，吱哑。
**他吸了口气，笑了，非常微小：“拍清楚了吗？
爷今天穿的不是蓝T，是外套，记得修图。”
这句嘴硬的玩笑把对面的人逗笑了半秒，半秒后，棍子又落下。
**视线开始下坠，世界像突然掉了帧。
**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地上扒着，指甲缝里全是灰。
他听见远处救护车的笛声，拉得很长很长，又像很远很远。
**别睡。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像谁在耳边轻轻说。
他抓到车筐里那个小药包，里面塞着碘伏、创可贴、消毒棉。
包口破开，滚出一枚细细的缝衣针——不是银针，普通的小针。
月光从云缝里压下来，那根针在地上抖了一下，像一只细小的鱼尾，啪嗒，停了。
他伸手去够，手伸到一半，力气散了。
**人有时候并不是不想活，只是力气没了。
**他忽然觉得冷，出了一身冷汗。
“行了。”
指虎男人呼了口气，收手。
有人走上去踩了两脚，像给一个袋子挤尽余气。
黑车门打开又关上，轿车掉头，尾灯带出一串红，巷子恢复安静。
这帮人撤得干净利落，像从来没来过。
力天易侧着倒下，脸贴着地，能看见地砖的砂粒。
鼻尖旁有一截青菜叶，被车碾过，扁扁的。
**他忽然想起家里那只老猫，喜欢抢他碗里的菜叶子，每次抢完都装没事，尾巴竖得巨高。
**好笑，鼻腔里却涌上来一股热，热里夹着铁锈味。
“天易——”像有人在呼他，可声音飘得远。
他眼皮像打了铅，怎么都抬不起来。
世界慢慢没了声音，光也暗了。
他知道，这一回，可能真撑不过了。
——街口，面摊老板手抖着拨了110，嘴里嘟囔：“快点快点，老天保佑。”
挂了电话，他端了碗热汤往巷口走，犹豫了三秒，又退回去，抓了包纸巾。
人心有怕，但也有善。
十分钟后，救护车把力天易抬上担架。
急救医生低声说：“心搏弱，瞳孔反射慢；先上氧，备除颤。”
另一个护士拎着他的电动车钥匙，塞给面摊老板：“麻烦看一下车，等我们家属联系。”
夜风吹过，巷口那块广告牌终于“啪”地掉下来，砸在地上。
没人理它。
——画面切换。
停尸房的灯管“滋——”地闪了一下。
白瓷砖冷，空气里漂着福尔马林的味儿。
角落里一台老空调打着喷嚏，出风口抖了两下，带起一阵细微的灰。
银色的推床排成一列，轮子卡在地面的缝里，轻轻嘎吱。
实习护工一边刷短视频一边嘟囔：“最近这个‘诈尸外卖员’的段子是真多，哥们把油泼身上那段笑死我了……哎，不对，怎么又闪了？”
他把手机挪开，眼角的余光瞄见冷柜最下层那块小牌子，上头写着“力天易”，字有点歪，“易”写成了“昜”。
护工撇嘴：“写字的人小学语文白学了。”
灯又闪了一下，空气“滋滋”响，像有根细小的电线裸露出来。
护工转身去拍灯管：“别闹，兄弟们还要加班呢——啪。”
灯彻底灭了一秒，紧接着亮回来。
与此同时，一声极细微的“咔哒”响在金属柜门里，像是从很深很深的地方传来。
护工耳朵一动，笑道：“老东西松螺丝了。”
他没再留意，重新刷手机。
视频里一个人从停尸房里坐起来，吓得拍摄的人手机都掉了。
弹幕刷屏：假的假的特效哎呦我去我心脏这博主胆子是真肥。
现实里，冷柜第三层的指尖，似乎也在极慢、极慢地，动了一下。
（本章完）下集预告·高能：冷柜内温度骤降，心电监护忽报错；实习护工端着泡面转身，筷子“咔”地断了；“我们回来了”的低语在金属里回响，一道拳影从暗处起，拳落之处，恶医的手机镜头先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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