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季的话像淬了毒的冰棱,刺在每一个原天道部众的心上。
他不再多言,带着胜利者的倨傲与漠然,转身没入尚未散尽的硝烟与夜色中。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留下死寂与燃烧的噼啪声作伴。
宁远舟依旧站着,像一尊被遗弃在废墟里的石像。
首到一只温热而颤抖的手搭上他的肩头。
“远舟……”声音哽咽,是钱昭,天道最年轻的医官,脸上还混着血污和烟灰。
宁远舟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悲愤与绝望都挤压出来。
他终于动了,低头,看着掌心那枚被刮毁的腰牌。
玄铁的冰冷透过皮肤首抵骨髓,那一道裂痕,不仅划开了“天”与“道”,也划开了他的过去与未来。
他猛地攥紧腰牌,棱角刺入皮肉,细微的痛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丝。
他转过身,面对着他身后那群少年。
他们大多和他年纪相仿,有些甚至更小,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被仇恨、恐惧和茫然扭曲。
他们身上带着伤,官服破损,眼神却像被困的幼兽,亮得吓人,充满了不甘与毁灭欲。
“都听到了?”
宁远舟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与眸中跳动的火焰截然不同。
无人应答,只有更粗重的呼吸声。
“他说,想活命,就得学会在阴沟里爬。”
宁远舟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钱昭、孙朗、于十三……每一个名字,都曾代表着天道的一份荣耀。
“你们,想活吗?”
“不想!”
一个声音猛地爆发出来,是年纪最小的元禄,他眼睛赤红,几乎要滴下血泪,“宁头儿,他们害死了指挥使,害死了那么多兄弟!
我们跟他们拼了!”
“对!
拼了!”
“大不了一死!”
群情激愤,绝望催生出拼死一搏的勇气。
“然后呢?”
宁远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嘈杂,“然后让天道彻底死绝?
让那些跟着我们,信任我们,为我们而战死去的人,连个记得他们、为他们收尸的人都没有?”
少年们僵住了,元禄的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
“死很容易。”
宁远舟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活着才难。
像野狗一样,在阴沟里,在泥泞里,带着所有不能言说的秘密和仇恨,咬着牙活下去——这才难。”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的同伴们:“赵季以为他赢了,他拿走了缇骑,拿走了护卫之权,拿走了光鲜亮丽的一切。
但他拿不走我们这条命,更拿不走我们脑子里的东西,拿不走我们在这地狱里磨炼出的本事!”
他举起那枚残破的腰牌,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个孤零零的“天”字和狰狞的裂痕。
“从今天起,没有天道了。”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但我们还在。”
“他们夺走了我们的‘道’,那我们,就只信这个‘天’!”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漆黑的、无星无月的夜空,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仪式感,“不是天子那个天,是老天爷看着的天!
是因果报应,不死不休的那个天!”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烙在每个人的灵魂上:“我们要活下去,不是为了苟且,是为了记住。
记住今晚的火,记住同袍的血,记住这份冤屈和背叛。”
“我们要爬出去,从这堆灰烬里爬出去。”
他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把自己变成钉子,埋进这朝堂最黑暗的地方;把自己变成影子,缠住那些高高在上的仇敌;把自己变成鬼,让他们夜不能寐!”
他顿了顿,最后说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如誓言:“首到有一天,要么我们把这污浊的‘阴沟’掀个底朝天,要么……我们就和它同归于尽。”
少年们眼中的狂躁和绝望渐渐沉淀下去,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在凝聚。
他们不再呜咽,不再愤怒地低吼,只是沉默地看着宁远舟,看着那枚腰牌,看着身后仍在燃烧的、他们曾经的信仰和家园。
宁远舟将腰牌死死按在胸口,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玄铁烙进心里。
“收拾能带走的一切,武器、药物、暗器……还有,”他看了一眼火光中焦黑的牌匾残骸,“还有兄弟们的骨灰。”
他率先转身,不再看那场大火,走向更深的黑暗。
身影决绝。
灰烬在他们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如同旧日荣耀最后的挽歌。
而黑夜,无声地吞没了这群即将化身修罗的年轻身影。
他们的路,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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