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盏握着青铜灯的把手,站在村口的香樟树下,雾气像冰冷的水,裹着她的身体,钻进衣领和袖口。
农历三月十五,是青雾村雾最浓的日子,能见度不足两米,连身边的香樟树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树干上渗出的樟泪顺着树皮往下流,落在她的布鞋上,留下青褐色的痕迹,带着一股辛辣的清香。
“青盏,该换灯油了。”
身后传来李婆婆的声音,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拐杖的底端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笃笃”的声响,在雾中传得很远。
李婆婆是村里的神婆,也是唯一敢在雾夜出门的人,她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很亮,像浸在雾里的猫瞳。
陆青盏点点头,掀开青铜灯的盖子,往里面倒着灯油。
这盏青铜灯是陆家的传家宝,也是守雾人的象征。
从南宋末年开始,陆家就世代担任守雾人,每天雾夜点燃青铜灯,首到雾气散去。
祖父说,这灯是岳家军的遗物,灯油里掺了香樟的汁液,能驱散“雾魇”。
可陆青盏知道,祖父在三个月前的雾夜里失踪了,他出门换灯油后就再也没回来,只留下半块刻着“岳”字的青铜令牌,和一本缺失了几页的《守雾手记》。
“今天有外人来。”
李婆婆突然说,目光投向雾的深处。
那里隐约有脚步声传来,还有树枝被拨开的“沙沙”声。
陆青盏握紧了青铜灯的把手,灯盏里的火焰晃动了一下,在雾中映出一团微弱的光晕。
青雾村很少有外人来,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的一支考古队,领队的是个年轻的女人,叫沈玥,她看了陆家的青铜令牌后,问了很多关于岳家军的问题,还在香樟树下拍了很多照片。
可那支考古队离开后不久,就传来了失踪的消息。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雾中走出来。
那是个男人,穿着灰色的冲锋衣,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钢笔的银色笔帽在雾中闪了一下。
陆青盏的目光落在他的钢笔上,心脏猛地一跳——那支钢笔的款式,和沈玥当年留在村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你好,我叫沈砚,是植物学家,来这里考察香樟树。”
男人走到她面前,拿出身份证和工作证,笑容温和。
陆青盏接过证件,借着青铜灯的光看了一眼,身份证上的照片和眼前的男人一致,工作证上写着“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植物研究所研究员”。
可她注意到,男人的指甲缝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手指上有长期握手术刀留下的薄茧,这不是植物学家该有的手。
“村里没有多余的住处,”陆青盏把证件还给他,语气冷淡,“要住的话,只能去我家老宅,不过那里很久没住人了,有点破。”
她没有说,老宅的墙角下,祖父失踪前埋了一坛樟泪,而那坛樟泪的颜色,和沈砚工作证照片背景里的实验室试剂颜色,一模一样。
沈砚的目光落在香樟树的树干上,樟泪还在往下流,青褐色的黏液在树根处积成一小滩,像极了他解剖台上那些骨骼上的青雾纹。
“麻烦你了。”
他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陆青盏的左手腕——那里戴着一个青铜手镯,手镯上刻着的纹路,与他妹妹笔记里画的青铜灯纹路,完全吻合。
雾更浓了,青铜灯的火焰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香樟树上,像两具依偎在一起的骨骼。
远处的雾中,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铜铃声,“叮铃叮铃”,清脆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在雾中飘来飘去,分不清方向。
陆青盏的身体僵了一下,握紧了青铜灯的把手,低声说:“别说话,跟着我走,雾魇要出来了。”
沈砚的手摸向背包里的微型骨骼检测仪器,指尖传来仪器的冰凉。
他看着陆青盏的背影,看着她手腕上的青铜手镯,突然想起了沈玥笔记里的那句话:“守雾人,守的不是雾,是骨。”
樟泪还在往下流,落在青石板路上,像一行没有写完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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