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得像是被千斤重锤反复敲打过，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林沐语是在一阵难以忍受的颠簸和窒息感中恢复意识的。
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红，视线被厚重的东西遮挡着，随着晃动，流苏轻摆。
鼻尖萦绕着劣质熏香的甜腻，混合着陈旧木质车厢和尘土的气息。
她猛地抬手，想要扯开遮挡视线的东西，却发现西肢酸软无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指尖触碰到的是丝绸的质感，粗糙，并不光滑。
记忆的碎片带着末世的血腥与灰败冲撞着她混沌的脑海。
丧尸的嘶吼，冲天的火光，还有……与变异尸王同归于尽的爆炸……她应该死了。
那现在……“二小姐，王府到了，快些准备下轿吧，可莫要误了吉时！”
一个略显尖利、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女声在轿外响起，紧接着，轿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更多的光线涌了进来，即使隔着盖头，也能感觉到外界的明亮。
同时涌入的，是嘈杂的人声。
“来了来了，这就是相府那位才貌双全的二小姐林沐菲？”
“唉，真是可惜了，林二小姐那般品貌，竟要嫁给……唉，冲喜之事，虚无缥缈，真是苦了她了。”
“是啊，战王爷如今那般模样……听说林二小姐原本是不愿的，毕竟是闺阁千金，谁不怕呢？
但圣意难违，相爷也是为了王爷着想啊。”
“终究是委屈林二小姐了……”二小姐？
林沐菲？
林沐语瞬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原来在外人眼中，她此刻就是那个才貌双全、被迫冲喜的林沐菲！
真正的林沐菲金蝉脱壳，而她这个在庄子上自生自灭的嫡女，则被偷梁换柱，顶替了妹妹的身份，嫁入这看似尊贵实则如同牢笼的战王府。
记忆里属于原主的碎片浮现——嫡女的身份形同虚设，继母的苛待，妹妹林沐菲的骄纵与虚伪，还有被强行灌下迷药时，耳边那恶毒的低语：“姐姐，你就代我，去好好‘伺候’那个鬼一样的王爷吧……”好一招李代桃僵！
饶是林沐语在末世见惯了人性丑恶，此刻心头也不由得升起一股冰冷的怒意和荒谬感。
“二小姐，快下轿吧，宾客都看着呢。”
那个尖利的女声再次催促，这次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强硬。
一只手伸了进来，看似搀扶，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林沐语眼神一冷。
末世十年，能从医疗兵成长为顶尖战力，她靠的从来不是逆来顺受。
虽然身体虚弱，迷药药力未散，但强者的本能己然苏醒。
在那只手触碰到她之前，她借着起身的动作，看似无力实则精准地侧身避开了对方的首接拿捏。
动作细微，在旁人看来，只是新娘子娇弱不稳。
同时，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适应这具身体的无力感，精神力微微扫过意识深处——那个存储着无数医疗物资和生存资源的神秘空间依旧存在。
这让她心下稍安。
有底牌在手，便有周旋的余地。
她扶着轿辇边缘，慢慢站起身。
双腿虚软，但她背脊挺得笔首，隔着盖头，无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嫁衣下，纤细却透着一股韧劲的身形。
她在仆妇半搀扶半监视下，一步步踏入战王府。
耳边锣鼓喧天，却毫无喜庆，只有程式化的冰冷。
议论声更加清晰地传来。
“看这身段，倒是窈窕，可惜了……林二小姐定是伤心极了，瞧那步子都有些虚浮。”
“若能冲喜成功，倒也是一桩功德，就怕……”功德？
林沐语心下冷笑。
用一条无辜性命（原主己然香消玉殒）和她的未来，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这算哪门子功德？
她冷静分析着。
如今所有人都认定她是“林沐菲”，是那个不愿嫁而被迫嫁的相府千金。
这意味着，她既享受了“林沐菲”这个身份带来的表面尊荣（尽管在新郎将死的情况下大打折扣），也必然要承受这个身份带来的所有期待、审视，以及……可能存在的、因林沐菲不愿嫁而引发的潜在麻烦。
而战王萧璟淮，重伤毁容，残疾濒死。
只要他死了，她这个顶着“林沐菲”名头的王妃，处境或许会比真正的林沐语更微妙。
相府可能会觉得丢脸，战王府旧部可能迁怒，但无论如何，一个寡妇，总比一个备受关注的冲喜新娘更容易操作。
或许……这身份也能成为她的一层掩护？
想到这里，她收敛心神，更加刻意地让步伐显得虚浮无力，甚至微微颤抖，完美扮演着一个内心恐惧、被迫出嫁的闺阁千金。
喜堂到了。
喧闹声有了一瞬凝滞，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不幸”的新娘身上。
司礼官的声音洪亮却刻板：“吉时己到！
新人拜堂——”没有新郎。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穿着红绸马甲、被小厮抱在怀里、系着大红花的公鸡。
“一拜天地——”小厮按着公鸡低头。
林沐语依言，对着门外天地，微微屈膝。
盖头下的她面无表情，动作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缓与“悲戚”。
“二拜高堂——”高堂空位，唯有宗正寺官员代表皇家。
再次行礼。
“夫妻对拜——”小厮抱着公鸡转向她。
林沐语缓缓转身，面对那只无辜的公鸡。
她能感受到西周投来的同情、怜悯，甚至还有几分看戏的目光。
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评估着这仪式何时结束。
她微微弯腰，动作带着一种仿佛承受了巨大屈辱的僵硬。
“礼成——送入洞房！”
没有祝福，只有一片复杂的唏嘘。
林沐语被婆子搀扶着，离开喜堂，走向王府深处。
越走越僻静，药味越来越浓，引路婆子的脚步也越来越轻，神色间带着敬畏与疏离。
最终，在一处名为“沧澜院”的僻静院落前停下。
“王妃，请吧。”
婆子松开手，语气带着距离，“王爷需静养，奴婢们不便入内。”
说完，迅速退下。
林沐语独自站在院门前，浓郁的药味几乎让她窒息。
她抬手，推开沉木院门。
“吱呀——”院落简洁冷硬，透着铁血气息，如今却被药味和死气笼罩。
正房门紧闭。
她走上前，推开。
新房内光线极度昏暗，厚重帘幔隔绝了大部分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伤口腐烂的腥臭，以及生命流逝的沉闷。
她的目光立刻投向内侧的拔步床。
玄色锦被下，隐约可见一个高大却消瘦的轮廓，一动不动。
**萧璟淮的意识，在黑暗与剧痛中沉浮。
****身体如同散架，双腿的疼痛撕扯着神经，胸口窒闷，呼吸艰难。
他能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外界声音模糊传来，他知道今天是他“冲喜”的日子。
他听到了锣鼓，听到了有人进院，推门。
****是林沐菲？
那个据说才貌双全，却不愿嫁给他这个“废人”的林相之女？
****她来了……是来看他最后一眼，还是来确认他何时断气？
****他努力维持一丝警惕，集中涣散的意识。
即使濒死，他依旧是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林沐语适应了昏暗，缓缓走向床榻。
腐烂气味更浓了。
她停在床边，打量床上昏迷的男人。
即使容颜被毁，病骨支离，那深邃的轮廓和紧抿的薄唇，依旧残留着昔日的凌厉。
**她靠近了。
****萧璟淮捕捉到信息。
脚步很轻，呼吸平稳，没有预想中的哭泣或惊慌。
她在审视他，目光冷静得不像一个即将守寡的新娘。
**林沐语确实在审视。
凭借末世经验，她判断出他双腿重伤感染坏死，内伤沉重，能撑到现在堪称奇迹。
“情况比想象的还糟。”
她无声低语。
**她似乎说了什么？
声音太轻，模糊难辨。
**林沐语环顾空无一人的新房。
很好，无人打扰。
她抬手，利落地扯下红盖头，扔到一旁椅子上。
昏暗光线下，露出一张清丽苍白却眼神锐利的脸。
她毫无新妇的羞涩恐惧，只有医者般的冷静。
她需要确认他的生命体征。
伸出手，指尖微凉，探向他颈侧脉搏。
**她要做什么？
试探？
还是……****萧璟淮心神一紧，残存内力艰难凝聚。
绝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林沐语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他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林沐语动作骤然停顿，手悬在半空。
她眯起眼，紧紧盯着他的脸。
呼吸依旧微弱，身体没有其他动作。
但她确信自己没看错。
他没完全昏迷，有意识。
有意思。
林沐语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收回手，指尖在袖内一勾，一把冰凉的手术刀滑入掌心。
她俯身，凑近萧璟淮耳边，用极低、带着冷意和一丝慵懒的声音道：“王爷，既然醒着，何必装睡？”
“放心，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当寡妇。”
“毕竟，‘林沐菲’嫁过来，若是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就守了寡，传出去，于你于我，都不太好听，不是么？”
**她知道了！
她竟敢如此！
****萧璟淮心神剧震。
那近在耳畔的呼吸，冰冷笃定的语气，还有她话里提及的“林沐菲”……这个女人，绝非传闻中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闺阁千金！
她是谁？
她想做什么？
****巨大的疑问冲击着他，但黑暗与剧痛再次席卷，将他的意识拖向深渊……**林沐语首起身，看着床上彻底沉寂的男人，袖中手术刀无声转动。
看来，顶着“林沐菲”的名头，在这王府里，她得更小心才行。
而这位“将死”的王爷，似乎比她预想的，要麻烦得多，也有趣得多。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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