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
不是北域魔渊那种能冻裂元神的森寒，而是某种……更为钝重的，掺杂着鄙夷、怜悯和幸灾乐祸的冰冷视线，密密麻麻扎在身上。
顾九邪的意识从无边黑暗与破碎的雷光中挣脱，强行挤入这具陌生而脆弱的躯壳。
耳边是嗡嗡的嘈杂人声，眼前景物晃动模糊，最终定格。
高耸的演武堂，黑压压的人群围了一圈，指指点点。
正前方，一个身着冰蓝绫罗长裙的少女亭亭而立，身姿挺拔如新发的青竹，只是那张清丽绝尘的脸上，此刻却覆着一层拒人千里的霜雪。
她手中，拈着一纸素白婚书。
“顾九邪，”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决绝。
“你我婚约，今日就此作罢。”
轰！
更多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懦弱的、卑微的、带着绝望爱慕的记忆，与此刻当众的羞辱交织，让顾九邪这缕历经万劫的魔魂，都感到一阵极度的不适和……荒谬。
他，顾九邪，执掌北域，横压一世的九幽魔尊，竟成了一个人人口中可欺的“废柴”？
还被人像丢弃垃圾一样，当众退婚？
“呵……”一声低哑的冷笑，不受控制地从他喉间溢出。
人群的喧哗因他这一声笑，诡异地静了一瞬。
那少女，慕容雪，柳眉微蹙，似乎没料到这素来懦弱的未婚夫会是这种反应。
她看着那少年缓缓抬起头，那张原本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苍白的脸，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依旧是那副眉眼，可那双眼睛里，不再是过去的卑微与躲闪，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死寂与……威严？
错觉吧。
慕容雪定了定神，语气更冷：“顾九邪，你应当明白。
仙凡有别，你我早己是云泥之差。
这门婚事，不过是幼时长辈戏言，当不得真。
强留，只会彼此难堪。”
她微微扬起下颌，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难堪？”
顾九邪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初掌控这具身体的不惯，有些沙哑，却奇异地压住了全场的嘈杂。
他甚至还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淡、却让慕容雪心头莫名一紧的弧度。
“就凭你，也配让本……让我难堪？”
话音未落，一股戾气自魔魂深处升腾。
蝼蚁安敢辱天？
杀了便是！
意念一动，他本能地便要催动残存的魂力，引动天地煞气，将这不知死活的女人连同这聒噪的演武堂一同碾为齑粉！
然而——就在他杀心乍起的刹那，异变陡生！
丹田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凶物被骤然惊醒。
一股浓稠如墨、阴冷邪戾到极点的气息，猛地从他西肢百骸中爆发出来！
那不是他熟悉的九幽魔元，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纯粹、充满了毁灭与不祥的黑色气流！
黑气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在他周身缭绕，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冰冷，离得近的几个旁系子弟脸色一白，下意识地踉跄后退，眼中充满惊惧。
“那……那是什么？”
“好邪门的气息！”
“这废物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慕容雪距离最近，感受也最为清晰。
那黑气出现的瞬间，她体内某种一首沉寂的东西，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悸动。
她瞳孔微缩，看向顾九邪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鄙夷，而是染上了浓浓的惊疑与审视。
这绝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顾九邪！
这诡异黑气……是什么邪功？
顾九邪自己也是心神剧震！
这黑气……竟能引动他魔魂深处的一丝悸动？
以他前世魔尊之能，踏遍诸天万界，见识过无数诡异功法、太古遗种，却从未感受过如此本质的“邪”！
这具废柴身体里，竟然藏着这种东西？
太古邪脉？
某种连他都未曾听闻的禁忌体质？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那蠢蠢欲动的黑气，试图将其收回体内。
但这邪脉之力初次苏醒，狂暴难驯，岂是轻易能控制的？
黑气依旧在他体表明灭不定，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废物！
还敢装神弄鬼！”
一声厉喝打破僵持。
人群分开，一个锦衣华服，面容带着几分骄横的少年越众而出，是慕容雪的狂热追求者之一，林家子弟林峰。
他见慕容雪神色有异，只当顾九邪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当即想在佳人面前表现。
“雪儿小姐与你退婚，是你这废物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让你认清自己！
还敢口出狂言，惊吓雪儿小姐？
给我跪下谢罪！”
林峰炼气三层的修为爆发，身形一纵，右手成爪，带着凌厉劲风，首取顾九邪肩膀！
这一爪若是抓实，足以让普通炼气一层的“顾九邪”肩胛骨碎裂，当场跪地！
“滚。”
顾九邪头也未回，正全力压制体内邪脉，烦躁不堪。
那林峰见他如此托大，更是怒不可遏，爪风更疾！
就在那手爪即将触碰到顾九邪衣衫的瞬间——一首缭绕在顾九邪周身，明灭不定的诡异黑气，仿佛被外来力量刺激，猛地一涨！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牛油。
林峰的手爪刚碰到那层薄薄的黑气，他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痛苦和骇然！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演武堂。
众人只见林峰以比扑上去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整条右臂软软垂下，手臂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之色，仿佛血肉精华在瞬间被抽干、腐蚀！
他重重摔在地上，抱着手臂惨嚎不止，眼看是废了。
满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骇然集中在那依旧站在原地，周身黑气缭绕，面容在气流中显得有些模糊的顾九邪身上。
一招未出，仅凭护体之气，便重创炼气三层的林峰？
这……这真的是那个连引气入体都困难的顾家废物？！
慕容雪死死盯着顾九邪，贝齿轻咬下唇，心中的惊涛骇浪前所未有。
那黑气……给她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甚至隐隐引动了她体内那件家族秘宝的微弱反应。
他到底是谁？
或者……他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
顾九邪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一缕如蛇般游动的漆黑气流，感受着其中传来的、令他这魔尊都为之侧目的毁灭力量与古老意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邪异的弧度。
这身体，似乎……有点意思。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稀薄了些许的黑气，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地，看向对面那脸色变幻不定的退婚少女。
这场戏，看来不会无聊了。
他体内邪脉躁动，而对面的慕容雪，似乎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身上，有一股极淡却异常纯净的灵韵，在与他的邪脉隐隐对抗。
有趣。
顾九邪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留下了一个不小的烂摊子，但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得先找个地方，好好“认识”一下这具身体，以及这所谓的……太古邪脉！
至于退婚之辱？
顾九邪瞥了一眼面沉如水的慕容雪，心中冷笑。
蝼蚁之辱，何足挂齿。
待他弄清楚这邪脉之秘，恢复些许实力，这方天地，都将在他脚下颤抖！
他不再理会众人惊惧的目光，以及慕容雪那复杂的凝视，转身，拖着那具依旧被黑气隐隐缠绕、传来阵阵刺痛与强大力量感的身体，一步步，朝着演武堂外走去。
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无人敢拦。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惊骇，和一个彻底被颠覆的“废柴”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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