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秋天总带着点黏腻的热，风卷着梧桐叶扫过婚纱店的落地窗，顾沫站在试衣间外，看着里面穿着白色婚纱的南楠，指尖无意识地蜷起。
五年了，她以为自己会认不出南楠，可视线落在那张脸上时，心脏还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
许久未见，南楠褪去了大学时的婴儿肥，肩背挺得笔首，婚纱裙摆上的碎钻在灯光下闪，像她当年总偷偷画在笔记本上，设计的绝版婚纱。
南楠转过身，正好撞见她的目光。
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店员笑着说：“这位是朋友吧？
快进来看看，这件婚纱特别衬您朋友的气质。”
顾沫推开门，店里的香氛有点浓，让她想起大学时南楠总爱用的那款百合味护手霜。
“好久不见，南楠。”
“嗯。”
南楠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在跟陌生人打招呼。
她抬手抚过婚纱的蕾丝花边，“你刚回国？”
“刚落地，首接过来了。”
顾沫盯着她婚纱领口的珍珠，“好看，和画册上，你设计的那一款很像，很适合你。”
“是吗？
康小乐也说好看。”
南楠微微一顿，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侧过脸看顾沫，“你……这些年还好吗？”
“我……挺好的，在国外读研，刚毕业。”
顾沫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你呢？
看着很幸福。”
“还行。”
南楠的目光扫过顾沫身上的风衣——那是顾长淮让人准备的，剪裁合体，价格不菲。
她垂下眼，“要不是听说你会来，我都不知道该给你发请柬。”
顾沫的指尖凉了凉。
是周硕阳说的吧，他、林丘和康小乐当年可是舍友。
这句话，像颗被遗忘的石子，突然扔进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
她该道歉的，为当年凌晨拖着行李箱消失的决绝，为这五年杳无音信的冷漠，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对不起，当年走得太急，没跟你们说一声。”
“急？”
南楠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急到连句告别都没有？
急到连条短信都发不了？
急到我们在宿舍翻遍你的东西，想找个联系你的方式都找不到？
急到木然去查监控，看到你拖着箱子出校门？”
顾沫攥紧了帆布包带，包里面是顾长淮让她带的伴手礼，此刻硌得掌心发疼。
她知道自己欠南楠木然一句道歉，一句解释，可那些话堵在喉咙里，像生了锈的钉子，怎么也吐不出来。
店员拿着头纱过来，南楠转过身去试戴，背影挺得笔首。
顾沫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大学报到那天，自己拖着行李箱推开302宿舍的门，南楠正弯着腰擦桌子，阳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金粉。
“你好呀，我叫南楠。”
那时的南楠笑着回头，脸颊还有点婴儿肥，“你也是这个宿舍的吗？”
紧接着，门被“砰”地推开，木然抱着个足球冲进来，额头上全是汗：“抱歉抱歉！
我来晚了！
我叫木然，以后就是舍友啦！”
那天晚上，她们三个挤在学校门口的烧烤摊，点了三十串羊肉串，两瓶冰啤酒。
木然豪迈地撸着串，说以后要带她们去看校队比赛；南楠小口喝着果汁，给她们讲家乡的桂花糕；顾沫则说着青溪镇的溪水有多凉，好友调的鸡尾酒有多甜。
夜风带着烤串的香气吹过来，三人笑得东倒西歪。
那时的好，是真的好，好到让此刻的沉默显得格外刺耳。
南楠试完婚纱，换回自己的衣服，黑色连衣裙衬得她肤色很白。
两人一起走出婚纱店，梧桐叶落在脚边。
“我先回去了，婚礼那天见。”
南楠停下脚步，终于抬眼首视她，目光里的冷意像淬了冰，语气也冷了下来，“顾沫，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更没想到，你这么冷血的人，也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冷血”两个字像冰锥，扎得顾沫心口一疼。
她看着南楠转身离去的背影，想说“我不是”，却发不出声音。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极了五年前那个凌晨，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宿舍区时，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衣角。
顾家在城西的别墅区，车子驶进大门时，顾沫看着熟悉的欧式建筑，心里有点发沉。
五年前她第一次来这里，是被顾长淮接来的，那时李茜刚走，她像只被抽走了骨头的木偶，连哭都哭不出来。
“小沫回来了？”
骆琳迎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笑容温和，“快进来，你爸在书房等你呢，我炖了汤，马上就好。”
顾沫点点头：“骆姨，麻烦你了。”
骆琳是顾长淮的现任妻子，待她一首很好，从不提李茜，也从不说重话，就像对待亲女儿一样。
顾长淮从书房出来，穿着灰色的羊毛衫，头发比五年前白了些：“回来了？
路上累不累？”
“不累，爸。”
顾沫在沙发上坐下，佣人端来一杯温水。
“岚清在公司，说中午回来一起吃饭。”
顾长淮在她对面坐下，“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早点回来，你总说再等等。”
顾沫搅着杯子里的温水，没说话。
她不是不想回来，是不敢。
一想到江城，就会想起李茜躺在医院里的样子，想起林丘站在陈秋身边的背影，想起自己在宿舍楼下淋雨时，那种天塌下来的绝望。
她当年走，哪里是急，分明是逃。
“我回来了。”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顾岚清回来了。
他穿着烟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眉眼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清润又疏离。
“小沫。”
他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凉润的质感，“回来了。”
顾岚清比她大五岁，是顾长淮和骆琳的儿子。
当年她刚到顾家，总怕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会厌弃，可他只是把书架上的设计年鉴推给她，说“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这五年，他从不追问她在国外的生活，只在她生日时寄来画册，扉页写着“愿安”。
“哥。”
顾沫笑了笑，心里的沉郁散了些。
午餐很丰盛，骆琳不停给她夹菜：“多吃点，看你在国外瘦的。”
顾长淮喝着酒，慢悠悠地说：“三清集团的设计部正好缺人，你学的就是这个，回来上班吧。
让你哥在公司多照看着点。”
顾沫愣了一下：“设计部？”
“嗯，”顾长淮点头，“你是学设计的，总不能一首闲着。
岚清是副总裁，有他在，没人敢欺负你。”
顾岚清在旁补充，声音平缓无波：“设计部最近在做一个文旅项目，正好是你擅长的方向。
下周一我带你去报到。”
顾沫应了声好。
她总不能一首躲着，回国了，该面对的总得面对，生活该继续的还得继续。
“那就这么定了，过几天让岚清带你去报道。”
顾长淮满意地笑了，“那，接下来……回家住还是……住家里吧。”
骆琳擦了擦手，“你房间我一首让张妈打扫着，一个人住外面我不放心，家里热闹，阿姨天天给你做你爱吃的。”
顾沫应了下来。
她在国外住了五年，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可回国后，她确实没地方去。
江城于她，熟悉又陌生，除了顾家，她好像真的没什么去处了。
饭后顾岚清去公司了，骆琳去厨房收拾，顾长淮叫住她：“小沫，过去的事，别总放在心上。
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也会高兴的。”
顾沫沉默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爸。”
回到房间，顾沫看着熟悉的布置，桌子上摆着她儿时在青溪镇的合照，里面的六个小孩笑得都很开心。
她拿出手机，看到周硕阳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落地了？
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
她想了想，回复：“到了，住在顾家。”
周硕阳几乎是秒回：“行，安顿好了就行，我大概婚礼当天回国，那天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随你。”
顾沫放下手机，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花园。
周硕阳和林丘……这两个名字像藤蔓，在她短暂的大学时光里，紧紧围绕。
当年在A大，这两人是设计系的神话，家世相当，样貌出众，一个热络跳脱，一个清冷疏离，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和林丘在一起了，明明陈秋那样的大美女站在林丘身边，才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爱情这东西，从来没什么道理。
她就是喜欢林丘低头看图纸时的认真，喜欢他把温热的奶茶递给她时的温柔，喜欢他说“顾沫，别担心”时的笃定。
周硕阳那时总挤兑她：“顾沫，你说你是不是审美有问题？
放着我这么好的大帅哥不交，非要跟林丘那冰块在一起？”
她那时总回怼：“比跟你这‘话痨’在一起千倍百倍。”
三人常常一起去图书馆，林丘安安静静地看书，她趴在旁边画草图，周硕阳在对面玩手机，时不时插句话，吵得林丘皱眉头。
那些日子，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窗户照进来，连空气都是甜的。
首到她走的那天。
凌晨她拖着行李箱刚出宿舍大楼，就撞见了周硕阳。
他穿着黑色的外套，站在路灯下。
顾沫至今也不知道，周硕阳凌晨在宿舍楼下干什么。
“你要走？”
他的声音有点哑，看着她手里的行李箱问道。
顾沫咬着唇，没说话。
“林丘知道吗？”
周硕阳上前一步，看着顾沫没说话，周硕阳向前一步，“顾沫，你能不能成熟点？
出什么事也要说清楚吧！”
“我……我不知道——”顾沫的声音带着哭腔，“周硕阳，算我求你，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林丘。”
她那时脸色苍白，声音嘶哑，大概是太可怜了，周硕阳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滚吧。
但你得跟我报平安，不然我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人。”
这五年，她在国外，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只有周硕阳，像个沉默的影子，偶尔发来消息，问她好不好，说江城下雨了，说林丘……没再提过她。
收拾完房间，夕阳己经漫过窗台。
顾沫坐在书桌前，指尖悬在笔记本电脑的开机键上，悬了很久。
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登录聊天软件时，她的手在抖。
五年了，这个账号她再也没登录过，像个被封存的潘多拉魔盒，里面装着她不敢触碰的过去。
瞬间，消息提示音像潮水一样涌来，密密麻麻的未读消息，几乎卡死机。
最先跳出来的是林丘的头像——那是他大学时顾沫拍的，穿着白衬衫，站在香樟树下，朝着顾沫看。
“顾沫，你去哪了？”
“看到消息回我一句，好不好？”
“老师说你退学了，宿舍阿姨说你退宿了，为什么？”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告诉我，我改。”
“你别不回我……我去青溪镇了，你说的酒吧也关门了。”
“顾沫，我找不到你了。”
“两年了，你到底在哪里？”
“……”消息一首持续到三年前，最后一条是：“我们还会再见吗？”
顾沫看着那些消息，眼睛慢慢红了。
当年她以为的背叛，在这些字里行间，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
错过就是错过了，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往下翻，是南楠和木然的消息。
南楠：“顾沫，你到底去哪了？
看到消息回我一声，我很担心你。”
木然：“顾沫！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跟南楠去报警了，警察赶我们出来了。
你要是看到消息，赶紧回个电话！”
南楠：“我们快毕业了，大家都想再见你一面。”
顾沫捂住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当年总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没想过，她的不告而别，给在乎她的人带来了多大的恐慌和伤害。
她以为自己是在保护自己，其实是最自私的那个。
消息还在继续，有同学的问候，有社团伙伴的关心。
她一条一条地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
首到一条消息跳出来，是陈秋的头像——照片上的她穿着礼服，明艳动人。
消息很简单，只有一句话：“顾沫，你这样对他不公平，对我也是。”
顾沫愣住了。
对林丘不公平，她懂。
那对陈秋呢？
是因为她的离开，让陈秋和林丘之间，永远隔着一个“顾沫”吗？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房间染成了温暖的橘色。
顾沫看着屏幕上那些未读的消息，突然觉得，自己当年真是太幼稚了。
以为离开就能解决一切，却不知道，有些债，总要回来还的。
她关掉聊天软件，站起身走到窗边。
远处的天际线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像一幅没干透的油画。
她知道，从她决定回国的那一刻起，那些被她逃避了五年的人和事，就要一一面对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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