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尽，东风却渐暖了。
荣府后园的湖水才解了冰，蜻蜓还不敢飞，只偶有几瓣桃花落在水面，随波缓缓漂去。
宝玉手执一卷书，心却不在字上，望着那花影与水光，恍惚间只觉天地也有某种规律——花似乎总在要谢未谢时最美，水似乎总在要静未静处最清。
“若人生也有这般理，可有个‘极’？”
他低声道。
话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这一念未落，忽觉眼前一阵昏沉。
耳畔风声渐远，花影化作一片雾霭。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走入一个无边的境界，天与地相接，山与水相融，远处云气蒸腾，彩霞缭绕。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人心有尽，天地无穷。
若欲明穷理，须识极限。”
宝玉抬眼，只见那女子立于霞光之中，衣似流光，面若晨星，微笑而立。
“你是谁？”
宝玉问。
“吾乃太虚幻境中极限仙子，掌管凡世一切有限与无限之交。
你心有灵光，能悟无穷之意，故我来引。”
宝玉听不大懂，讶然道：“我只觉花落水流，无尽无休，怎地也能悟出什么极限？”
仙子微笑，抬手一指。
面前的湖水瞬息万变，流速一缓再缓，似乎要停下，却永不止息；花瓣漂浮其上，离岸越来越近，却始终不触那石阶。
“看这水与花，”仙子柔声道，“此即趋近而不及。
凡事皆如此。
情到极处，不可越；数到极处，不可达。
可达者有限，不可达者，方为极。”
宝玉凝望，神魂恍惚，似觉自己也在那花影水波之间，永远向着某个终点靠近，却永远到不得。
“若这便是极限，”他说，“那岂不是悲？”
仙子轻叹：“悲亦是悟。
你看那水流向远处——它未止，故能长。
若真至尽头，则止矣。”
她袖中拂出一卷光幕，光幕上浮现万千景象——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花开花谢，潮起潮落。
“这世间之理，皆在其中。”
仙子说，“汝若欲明之，须回凡间，从日常细处悟。
极限非空谈，乃万物本性。”
宝玉正要再问，忽听远处有人喊：“二爷！
老祖宗唤您去接客呢！”
眼前雾霭顿散，只余一缕花香。
他一惊，睁眼时，己在荣府后园。
阳光正好，风吹帘动，仿佛那梦仍在空气中。
未及细想，外面喧哗起来。
原来是刘姥姥进府了。
她身后跟着几个小丫头，满脸笑意。
贾母欢喜得不得了，命众人都出来相迎。
宝玉只得随行，正遇刘姥姥笑眯眯迎上前来，见他穿得华丽，便笑道：“好俊的哥儿！
听说这几年又学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昨儿平儿还说，二爷在学‘分米数’？”
众人未听清，齐声笑。
袭人捂嘴道：“不是分米，是极限。”
“极……什么？”
刘姥姥皱眉。
凤姐在旁笑着打趣：“是极限，听着像极咸。
姥姥，你别当是调味料。”
众人哄堂大笑。
宝玉见状也忍俊不禁，道：“极限就是事物到极处还未到极处。
比如姥姥您吃饭，一口一口吃，小碗见底时总还有几粒，您若小心舀着，总能再吃一点，却永远吃不完那‘最后一粒’——这就是趋近而不及。”
刘姥姥挠头：“那我可不服气，我若是饿了，非把它舔干净不可！”
满厅笑得前仰后合。
探春笑道：“若真舔干净，那便不是极限，是穷尽了。”
宝钗笑吟吟道：“极限之妙，就在‘未尽而似尽’，如花将谢未谢时最美。”
黛玉淡淡一笑：“也如人心，将动未动时最真。”
她话音轻柔，却如一滴水落在宝玉心底。
宝玉抬眼望她，见她眉黛似烟，眼波中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忽忆起梦中仙子所言“悲亦是悟”，心中怦然。
贾母听得半懂不懂，笑道：“这些孩子，说的尽是些玄话。
什么趋近不及，我只晓得花该开时开，该谢时谢，人生若都要算来算去，还有什么意思？”
刘姥姥连声附和：“正是！
人生要是吃饭还得算极限，那可活不成了！”
宝玉笑着陪话，却仍心有余思。
宴散后，他独自漫步园中。
细雨如丝，落在花瓣上，一瓣一瓣坠下，似极限之理的再现。
黛玉撑着小伞走来，神色温柔：“你心事又起了？”
宝玉道：“我想着那极限——梦里似悟非悟，如今又觉远了。
可我总觉得，那不是单讲数理，倒像讲人生。”
黛玉轻声道：“极限之理，不就在情里？
情深时总怕越过那一线，一越便成伤。
我们若也有极限，该是懂得止处罢。”
宝玉怔了怔，只觉她语中带着一种微微的哀愁。
黛玉见他不语，便低声吟道：花落无声春去早，流水无极梦方长。
宝玉听罢，心中一动，脱口道：若问无穷何处是，人情到此是微茫。
两人相视而笑。
那一笑间，有风拂过，桃花乱舞，花香缭绕。
夜色渐深。
宝玉回到房中，灯光昏黄。
梦中之景依稀在眼前，极限仙子的声音似又在耳边。
他取出小册，记下：“若数可尽，情不可尽；若情可穷，心不可穷。
极限者，心之界也。”
写罢，笔顿了片刻，又提笔添了一句：“有限生无限，趋近似无穷。”
风自窗缝吹入，灯焰摇曳，似乎在点头。
他合上册子，闭目静思，脑中仍是水与花、梦与人交织的影像。
那梦里的极限仙子、那黛玉的浅笑、那刘姥姥的笑语，全化作一体。
他仿佛懂得了一丝道理：极限不在数上，而在人心。
只要心有向往，即便不可达，也仍在路上。
窗外夜雨初停，月光浮在檐角。
远处传来潇湘馆的琴声，音若流水，渐行渐远，恰似梦境未醒。
他起身推窗，望见花瓣在风中旋转，似极限仙子袖间飞舞。
“欲求无穷，先识有限。”
那句梦中之语再度浮现。
他轻声自语：“原来极限之妙，不在求终，而在不止。”
说罢，心静如水，合衣而眠。
梦里依旧是那片花水交映的光。
题章诗：春水无涯花影空，有限人心入梦中。
若问无穷何处是，风前一笑自从容。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