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是被饿醒的。
胃里像揣着一块冰,又沉又冷,空得发疼。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糊着黄泥的墙壁,以及头顶几根黑黢黢、结着蛛网的椽子。
陌生,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这是他穿越到这个名为“圣言大陆”的世界的第三天。
身体原主是个连童生都没考上的寒门书生,与他同名,父母早亡,家徒西壁,最后似乎是饿得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换成了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知识就是力量……”陆明低声自嘲,声音干涩,“在这里,知识倒真是‘力量’,可惜不能当饭吃。”
他融合了原主的记忆,知道这个世界和他熟知的古代截然不同。
这里,读书人真的能掌握超凡力量。
通过诵读圣贤书,明悟经义,可于体内孕育“文气”,高深者甚至能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一笔一划皆可引动天地之力。
谓之:儒道。
然而,这一切离目前的他太过遥远。
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弄到今天的饭食。
原主清高,不屑于经营,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几本被翻得毛了边的《圣谕广训》和《千字文》,以及一方劣质的砚台,两支秃笔。
陆明挣扎着起身,一阵眩晕袭来。
他扶住冰冷的土炕边缘,深吸了一口气。
作为前世一名逻辑至上的法学高材生,他迅速压下了无用的恐慌,开始冷静分析现状。
“生存是第一要务。
原主的社会关系简单,邻里关系淡漠,借贷无门。
体力劳动……这身体恐怕撑不住。
那么,唯一能快速变现的,似乎只剩下……”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方砚台上。
半个时辰后,陆明出现在了青峰镇唯一的当铺“恒通典当”门口。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努力挺首因饥饿而微佝的脊梁,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墨味和木头气味。
柜台后的朝奉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只用余光瞥了陆明一眼,便继续拨弄着算盘,语气淡漠:“赎还是当?”
“当。”
陆明将用布包好的砚台递了上去。
朝奉接过,打开,手指在砚台上摩挲了几下,又对着光看了看,嗤笑一声:“劣质青石,雕工粗鄙,蕴不住半分文气。
死当,五个铜板。”
陆明的心沉了一下。
原主的记忆里,这方砚是他父亲当年用三十个铜板买来的。
五个铜板,最多够买两个最糙的黑面馍馍。
他试图争取:“朝奉,此砚虽非名品,石质却还细腻,用作平日习字……习字?”
朝奉打断他,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讥诮,“陆相公,不是老夫刻薄。
你连童生试都未过,文宫未开,文气不生,习再多的字,也不过是纸上划痕,有何用处?
五个铜板,不当就拿走。”
那声“相公”叫得毫无敬意,充满了对落魄书生的轻蔑。
陆明攥了攥拳,一股不属于他的屈辱感涌上心头,那是原主残留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情绪,理智告诉他,争吵无益。
“……当。”
拿着五个还带着对方体温的铜板,陆明走出了当铺。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前世他熟读法典,辩论法庭,何曾为区区五个铜板受此折辱?
这个世界的规则,比他想象的更加赤裸和残酷。
就在他准备走向街角的馍馍摊时,一阵喧哗声从镇中心的方向传来。
人群像被磁石吸引般向那边涌去。
“是县尊老爷出巡!
快去看啊!”
“听说县尊老爷是‘立心’境的高人,文气能显化异象!”
陆明心中一动。
他还没亲眼见过这个世界的“力量”。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跟着人流走了过去。
街道己被清开,两旁挤满了围观百姓。
只见一队衙役手持水火棍开路,仪仗森严。
队伍中央,是一顶西抬官轿。
隔着轿帘,陆明看不真切里面的人。
但下一刻,他不由自主地运起了原主那微末的、连“开蒙”都算不上的感应法门。
嗡——仿佛有一声清鸣在脑海中响起。
他眼中的世界瞬间变了颜色。
只见那官轿之上,一道淡青色的气柱冲天而起,约有丈余高,气柱中隐隐有模糊的文字流转,散发出一种威严、正大的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沉凝。
“这就是……文气?”
陆明心中震撼。
那气柱并非实体,却给人一种如山岳般厚重的感觉,仿佛承载着秩序与法度。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怀里的那五个铜板,硌得他胸口生疼。
与那淡青光柱相比,他渺小得如同蝼蚁。
然而,就在这震撼与自怜交织的瞬间,一个极其不和谐的画面,猛地撞入了他的感知。
在官轿后方不远处,一个穿着绸缎、员外模样的中年胖子,正对着轿子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但在陆明的特殊感知下,这胖子头顶,竟也缭绕着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气息!
这气息与县尊那纯正青色文气截然不同,充满了贪婪、算计与一丝……血腥味?
更让陆明瞳孔微缩的是,他“看”到胖子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正极其隐晦地吸收着从县尊文气光柱中散逸出的点点青光,同时,又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灰黑气息,反向缠绕向那淡青气柱,如同附骨之疽。
“他在窃取……乃至污染县尊的文气?”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陆明的脑海。
这纯粹是他基于眼前异象和前世逻辑推理得出的结论。
那胖子的行为,在他眼中,无异于一种能量层面的寄生与腐蚀!
就在这时,那胖子似乎心有所感,猛地转过头,目光如毒蛇般扫过人群。
陆明心头一跳,瞬间收敛了所有感应,低下头,将自己隐没在人群中。
那胖子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疑惑,但并未发现什么,又转了回去。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县尊的仪仗远去了,人群也逐渐散去。
陆明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到一股寒意。
这个世界,远不是简单的“读书就能获得力量”。
有堂堂正正的文气,也有阴险诡谲的算计。
有高居庙堂的显贵,也有在泥泞中挣扎,连五个铜板都要斤斤计较的蝼蚁。
而自己,现在就是那只蝼蚁。
但幸运的是,他这只蝼蚁,似乎拥有了一些旁人没有的“视力”。
他摸了摸怀里那五个冰冷的铜板,又看了一眼县尊队伍消失的方向,以及那个胖子离开的背影。
“王记米行,王员外……”他记住了这个名号。
饥饿感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好奇,以及一种面对挑战时本能的分析欲。
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弄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看清那些隐藏在圣言光辉下的暗流。
第一步,是先填饱肚子。
陆明迈开步子,坚定地走向那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馍馍摊。
他的背影在熙攘的人群中依旧单薄,但眼神里,己不再是迷茫与绝望,而是属于一个现代灵魂的冷静与锐利。
儒道之途,始于足下。
而他的路,似乎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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