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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暖意，斜斜地铺在红星路小学门口的水泥方砖上。放学铃声的余韵早已散尽，喧闹的人潮也已退去，只剩下零星几个迟归的孩子，被家长牵着手，身影拉得长长的，匆匆消失在街角。

徐星悦站在那棵老槐树投下的、斑驳的阴影里，背着她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书包。她今年五年级，个子在同龄人里不算高，身形纤细，像一株迎着光悄悄生长的小草。她习惯性地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白色运动鞋的鞋尖上，耐心地等待着。爸爸说今天下班会顺路来接她，她就在这儿等，不乱跑。

风吹过槐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间或有一两片早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不远处，几个低年级的小孩子还没回家，正在空地上追逐笑闹，清脆的笑声像一串串被抖落的玻璃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跑得太急，脚下被不平整的地砖一绊，“噗通”一声摔倒在地。短暂的寂静后，哇的一声，委屈又响亮的哭声猛地炸开，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小女孩的膝盖磕破了皮，渗出血丝，混着尘土，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她坐在地上，仰着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几乎是在哭声响起的同时，徐星悦抬起了头。她没有丝毫犹豫，像一只被惊动的小鹿，快步走了过去。她在小女孩身边蹲下，放下自己的书包，从侧面的小口袋里掏出一包印着卡通小熊的纸巾。抽出一张，柔软的纸巾带着淡淡的清香。

她没有立刻去擦那脏污的伤口，而是先用纸巾，极轻、极小心地，去擦拭小女孩那张哭得皱成一团、满是泪痕的脸。

“不哭了，不哭了哦，”徐星悦的声音很软，带着孩子特有的清亮，却又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温和，“吹一吹，痛痛就飞走啦。”

她低下头，对着那擦破的膝盖，认真地、轻轻地吹了几口气。然后，才用新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拂去伤口周围的沙土。

整个过程，徐星悦都非常专注。她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鼻尖沁出细微的汗珠，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两排安静栖息的小扇子。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不是普通孩子黑白分明的眸子，而是颜色偏浅，像两泓清透的琥珀，又像是被阳光浸透的浅茶色水晶。此刻，这双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关切和一种近乎天然的温柔，像宁静的湖面，清晰地倒映着哭泣小女孩的身影，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需要安抚的同伴。那光，澄澈、宁静，有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她没有注意到，在校门斜对面不远处，临时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从外面看去，幽暗一片，反射着街景和流动的时光。

车内，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面容有些疲惫，眼角带着岁月刻下的细纹，但一双眼睛却锐利有神。他是陈峰，一个在影视圈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制片人，最近正为了一个新剧本里至关重要的童年角色，跑遍了多座城市，见了数不清的孩子，却始终找不到他心中想要的那双“眼睛”。焦灼和失望几乎磨平了他的耐心。

他本是路过此地，因等一个漫长的红灯，才无意间将目光投向校门口。起初，那片空荡和宁静只让他觉得更加烦闷。直到那个纤细的身影闯入视线，看着她蹲下，看着她拿出纸巾，看着她为那个陌生的小女孩擦拭眼泪。

他的目光，瞬间被牢牢钉住了。

隔着一段距离，他其实看不太清徐星悦具体的五官，但那双眼睛——那双在夕阳余晖中，仿佛自身会发光的、清澈又温柔的眼睛，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他心头的阴霾。

像，太像了。

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眼睛里，就有那种光！那种他以为早已在中国影视里丢失了的光。商业、流量、浮躁的表演……太多东西蒙蔽了演员最初的真挚。他苦苦寻觅的，不就是这个吗？

陈峰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徐星悦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天际线那一抹真实的绿洲。

时间，在校门口仿佛慢了下来。

徐星悦安抚好了小女孩，又从书包侧袋拿出一张创可贴——那是爸爸总给她备着的，怕她平时不小心碰伤——小心地贴在了小女孩的膝盖上。小女孩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变成了小声的抽噎，依赖地看着徐明洁。

正在这时，一个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悦悦！”

徐星悦应声抬头，脸上露出笑容：“爸爸！”

徐爸骑着那辆半旧的电动车，停在路边。他穿着工厂的深蓝色制服，身上似乎还带着车间里淡淡的金属和机油的味道。他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皮肤是常年劳作被阳光晒出的黝黑，脸上刻着生活操劳留下的风霜痕迹，眼神是典型工人那种带着点疲惫的实在。他快步走到女儿身边，先是看了一眼那个被女儿照顾着、已经不哭的小女孩，目光里带着询问。

“她摔倒了，我帮她贴了创可贴。”徐星悦轻声解释。

徐爸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伸手，想帮女儿把肩上书包的带子理正。他的动作有些粗糙，却透着关切。

就在这时，那个黑色的车门打开了。陈峰走了下来。

他步履沉稳，径直走向槐树下的父女二人。他的出现，与这放学后略显凌乱的校门口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的气质，他的衣着，都透着一股与徐建军截然不同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徐爸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徐星悦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半边身子挡住了女儿，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气场强大的不速之客。他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疑问。这种突然出现的、看起来“不像普通人”的陌生人，让他下意识地感到紧张，一种保护女儿不受任何潜在威胁的本能瞬间苏醒。

“您好，请问您是这孩子的父亲吗？”陈峰开口了，声音尽量放得平和，但他眼神里的激动和灼热，却难以完全掩饰。他递出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纸张挺括，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叫陈峰，是一名影视制片人。”他顿了顿，目光试图越过徐建军的肩膀，去看他身后的徐星悦，“我刚才无意中看到您的女儿帮助那个摔倒的小朋友，这孩子……这孩子的气质和眼神非常特别，非常适合我们正在筹备的一部戏里的一个角色。我们找这样的‘眼睛’找了很久了。”

他的话语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压抑着的兴奋和期待。

徐爸愣住了。制片人？演戏？这完全超出了他日常生活的认知范畴。他低头看了看那张名片，上面的头衔和公司名称，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他粗糙的手指捏着那张光滑的名片，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没有立刻去接，反而将身后的徐星悦护得更紧了些，眼神里的戒备更重了。他打量着陈峰，试图分辨这是否是某种新型的骗局。社会新闻里各种针对孩子的骗术层出不穷，由不得他不警惕。

“演戏？”徐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调里充满了不信任，“我女儿就是个普通孩子，演什么戏？我们不搞那些。”

陈峰看出了徐爸的戒备，他理解这种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加诚恳，目光不再试图去看徐星悦，而是专注地迎着徐爸审视的眼神。

“我理解您的顾虑，父亲保护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他语气郑重，“请相信我，我没有任何恶意。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公司和联系方式，都可以查到。我只是……只是觉得太难得，不想错过。”

他的目光再次忍不住飘向徐星悦，星悦从爸爸身后探出小半边脸，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叔叔和眼前状况的好奇，但没有害怕，清澈见底。

陈峰的心又被触动了一下，他转回头，看着徐爸，几乎是叹息般地说道：“徐先生，恕我冒昧。您的女儿，她眼睛里有一种……一种非常宝贵的东西。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但我干了这行二十多年，我相信我的眼光。那是一种……一种我们中国影视剧里，好像已经丢失了三十年的东西。干净，真诚，有力量。”

“丢失了三十年的东西……”徐爸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眉头锁得更紧。他不懂影视圈，但这句带着某种沉重感和文艺气息的话，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震动。他再次低头，看着那张依旧递在自己面前的名片。

夕阳的光芒更加浓稠，给名片镀上了一层晃眼的金边，也映在陈峰坚持伸出的手上，那手的轮廓似乎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举得久了，还是因为内心的激动。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槐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徐爸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他看了看陈峰诚恳而急切的脸，又侧头看了一眼女儿那双写满茫然和无辜的眼睛。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带着些许洗不净油污的手，接过了那张名片。

名片入手，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我……我考虑一下。”徐爸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把名片紧紧攥在手里，好像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这事我得和孩子她妈，还有家里老人商量。”

“当然！当然！”陈峰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表情，“应该的！您一定要和家人好好商量。上面有我的电话，随时可以联系我。拜托了，徐先生，请务必认真考虑！”

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被父亲护在身后的徐明洁，眼神复杂，包含了太多的期待和感慨，然后才微微颔首，转身回到了那辆黑色的轿车里。

车子没有立刻启动，仿佛也在平静着某种情绪。

徐爸不再停留，他把名片胡乱塞进制服上衣的口袋里，然后一把抱起星悦，将她稳稳地放在电动车后座上。

“坐稳了，扶好爸爸。”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电动车启动，发出轻微的嗡鸣，载着父女二人，汇入了傍晚的车流。

星悦抱着爸爸的腰，小脸贴在爸爸宽厚却坚硬的背上，能闻到那熟悉的、混合着汗水和机油的味道。她心里充满了好奇，那个叔叔说的话，她似懂非懂。演戏？像电视里那样吗？她抬起头，看着天边那轮正在缓缓下沉的、红彤彤的落日，晚霞烧遍了半边天，瑰丽得有些不真实。

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她小声问：“爸爸，那个叔叔说的是真的吗，我可以上电视吗？”

徐爸身体僵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迎着风，声音有些发沉地说：“回家再说。“”

电动车在熟悉的巷口停下。这里是城市里残留的老城区，房子都有些年头了，墙壁斑驳，爬满了青藤，但也充满了浓厚的生活气息。各家各户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炒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徐爸停好车，把星悦抱下来，牵着她的小手，走进那条窄窄的、地面不甚平整的巷子。他的手很大，很粗糙，包裹着女儿软软的小手，握得很紧。

回到家，是一个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老式单元房。客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沙发上铺着有些年头的针织罩子。徐妈正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今天怎么晚了一点？”

徐星悦换了鞋，乖巧地跑去洗手。

徐爸走到饭桌前，没有坐下，而是将那张小小的纸片，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徐妈擦着手走过来，看到丈夫异样的神色，又看了看桌上那张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精美名片，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徐爸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低沉：“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有个制片人给的。说想找悦悦去演戏。”

“演戏？！”徐妈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什么演戏？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清楚！”她放下抹布，拿起那张名片，翻来覆去地看着，眉头紧紧蹙起，脸上写满了疑虑和担忧。

星悦洗好手出来，感受到父母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椅子旁坐下，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没有吭声。

吃完饭，徐星悦被妈妈催促着先去写作业。她抱着书包走进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但耳朵却竖着，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客厅里，徐妈再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语气急切：“你到底怎么想的？这靠谱吗？万一是骗子呢？现在什么人都有！怎么能让星悦去那种地方？那个什么圈子，多乱啊！”

徐爸坐在旧沙发上，双手交握，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他听着妻子一连串的质问，没有立刻反驳。等妻子稍微平静一些，他才抬起头，眼神复杂。

“我看着不像骗子。”他慢慢地说，“那个人……气质不一样，车也很好。名片我看了，公司名字挺大，是个有名的制片。”

“那又怎么样？”徐妈不完全信服，“有名的人就不能是骗子了？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那个圈子是咱们这种普通人家能掺和的吗？听说又累又苦，还……还乱七八糟的。悦悦才多大？她好好上学才是正道！”

徐爸叹了口气说：“今天回来的时候，悦悦很高兴，她问我自己是能上电视了吗，把悦悦叫出来吧，问问她是怎么想的”